碧霞镇的染坊街,藏着个奇怪的规矩:每月十五,苏老染的凝色坊只接一桩生意。无论你是官宦富商,还是贩夫走卒,想让苏老染出手,全看他檐下那串染布幡子——若是挂着靛蓝的,今日便只染蓝色,挂着绯红的,便只染红色。
苏老染的手,是镇上最金贵的手。指腹圆润,掌心却有道月牙形的疤,据说是年轻时调错了染料配比,被滚沸的染缸烫的。他染出的布,晒三年不褪色,泡在水里,连水都带着三分艳色。
苏伯,给我染匹红布呗。绣坊的柳婶提着个布包,站在染坊门口。她要给出嫁的侄女绣嫁衣,点名要苏老染染的醉胭脂。
苏老染眯着眼看了看天,檐下的幡子正飘着层叠的粉,像落了半树桃花。今日只配桃花粉颜色。他声音慢悠悠的,像染缸里晃荡的水波。
柳婶急了:可下月初六就要出嫁了......
那就等下月。苏老染转身往院里走,青布衫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淡淡的草木香。那是他独门的染料味,混杂了茜草以及栀子和苏木的气息。
染坊后院种着半亩药草,墙角堆着十几个青石缸。阿禾蹲在缸边,正用木槌捶打蓝草。他是苏老染捡来的孤儿,眉眼间带着股倔强,染布的手艺学了五年,却总被苏老染说差着点意思。
师傅,柳婶的生意为啥不接?阿禾直起腰,捶布的木槌在手里转了个圈。
她心里的红,还没到时候。苏老染往缸里撒了把石灰,等她侄女踏出门槛那天,红布自然就艳了。
阿禾撇撇嘴,没再问。他总觉得师傅这话玄乎,染布不就是看染料配比么,跟人心有啥关系。
入夏时,镇上来了个穿洋装的女人,烫着卷发,说话带着南方口音。女人姓白,说是来采买布料的,看见苏老染染的孔雀蓝,眼睛都直了。
这布我要一百匹。白小姐把银票拍在柜台上,价钱随便开。
苏老染摸了摸布样,摇摇头:染不出那么多。
为啥?白小姐皱起眉,缺染料我给你买,缺人手我给你雇。
缺的是。苏老染指了指后院的染缸,这缸蓝,是去年冬雪化了时泡的,要等三个月的日头晒透,再经七场夜雨,才能有这颜色。一百匹布,得有一百份这样的耐心,你有吗?
白小姐显然没听懂,冷笑一声:装神弄鬼。她甩门而去时,阿禾看见她洋裙的衬里,绣着朵金线牡丹,艳得有些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