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快要跑过那片区域时,一个带着哭腔,无比熟悉的孩子声音穿透了嘈杂:“文太哥哥——!!”
丸井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他难以置信地扭头,循着声音看去,是他的大弟弟!此刻正被一个陌生大人抱着,浑身湿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惨白。
丸井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踉踉跄跄地冲下公路,拨开人群跑到弟弟身边。
“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爸爸妈妈呢?!”丸井抓住弟弟冰凉的小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弟弟看到他,哭得更凶了,话都说不连贯:“呜…我,我偷偷跑来海边玩……呜……浪、浪好大……把我卷进去了……呜哇——!”
“然后呢?!”丸井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发抖。
“一、一个姐姐……跳下来……把我……推上来了……”弟弟抽噎着,巨大的恐惧和愧疚让他语无伦次,“她、她没上来……呜……不见了……大家、大家在找……”弟弟的小手指向那片在暮色下变得深沉而莫测的大海。
海面上,还有几艘小船打着灯,船上的人正在焦急地搜寻着什么。岸边的人们面色凝重,议论纷纷。
丸井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瞬间冻结。耳朵里嗡嗡作响,弟弟的哭声、周围人的议论声、海浪声……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姐姐?跳下去?没上来?
不……不可能……绝对不会是他想的那样。今天他们约好了要吃刨冰的,她只是迟到而已,她可能只是生病了在家休息,她可能只是忘了时间……
他疯狂地摇头,试图甩掉那个可怕得让他窒息的念头。
他死死盯着海面,眼睛瞪得酸涩无比,祈求着下一秒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海里走出来,或者被船上的人拉上来,虽然浑身湿透但还好端端的。
时间残忍地一分一秒流逝。海上的搜索似乎有了结果。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和惊呼,夹杂着惋惜和悲痛的叹息。船上的人似乎打捞起了什么,正小心翼翼地往岸边运。
丸井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视力很好,能清晰地看到船上的人影,以及他们小心翼翼搬运着的那个……被海水泡得有点肿胀,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青白色的躯体。
湿透的长发黏在脸上,遮住了部分面容,但那身衣服,是他见过的,她很喜欢的一条淡蓝色裙子。
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丸井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他像被扔进了冰窖,又像被投入了熔炉,极致的冰冷和灼烧般的痛苦同时撕裂着他。
他不敢相信。
他不愿相信。
那个总是对他柔柔微笑的女孩,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女孩,那个学会游泳后开心地对他泼水的女孩,那个昨天还和他商量着假期要去哪里玩的女孩……
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模样?
幻觉吧?
这一定是仁王那家伙搞出来的最恶劣的幻影!
他用力揉搓着眼睛,揉得眼眶通红生疼,眼前的景象却丝毫未变。那张失去血色的脸,无声地告诉他残酷到极点的现实。
就是她。
用生命,换回了他弟弟的生命。
后来发生了什么,丸井记不清了。好像是父母闻讯赶来,抱着失而复得的弟弟哭的悲痛欲绝。
好像有警察来问话。
好像真田、柳、杰克他们都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震惊和悲伤。仁王罕见地没有说任何玩笑话,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
丸井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反常。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愣愣地看着那片吞噬了他所有幸福和未来的海,看着人们将那个白色的担架抬走。
他无法讨厌用生命救回弟弟的她。
她是英雄,是天使。
他更无法去责怪年幼无知闯下大祸,此刻正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弟弟。
所以,他只能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为什么要多事地去教她游泳。如果她不会游泳,也许就不会跳下去,也许就会呼救,等待大人来救援……都是他的错。
他更讨厌那片海。
讨厌它平日里展现出的美丽与温柔,讨厌它孕育了那么多夏天的快乐回忆,更讨厌它在那一天,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他最爱的人,夺走了他所有的夏天。
多年以后,丸井文太已经离开了神奈川,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偶尔会遇到新朋友闲聊,问起籍贯。“丸井君来自哪里?”
“神奈川。”他通常会这样平静地回答。
然后对方往往会露出羡慕和向往的表情:“啊!神奈川!我知道!夏天的神奈川超棒的对吧!湘南的海岸线!着名的海水浴场!夏天去旅游最合适了!丸井君真幸福啊,来自那么好的地方!丸井君应该也很喜欢吧?”
丸井转过头,望向窗外,
“我最讨厌夏天。”
“最讨厌神奈川的海”
夏天的神奈川,再也没有了草莓蛋糕的甜味,没有了橘子汽水的气泡,没有了白桃刨冰的清凉。
只剩下咸涩的海风,永无止境的蝉鸣,和那片……埋葬了他所有爱情与快乐的,蔚蓝色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