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清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早上的盛况他没见到，下午的热闹他终于凑上了。
此时，所有人都围在主控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气氛安静得诡异，只有键盘敲击声在跳动。
“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这里看热闹？今天没活干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离他最近的科研人员还来不及回答，屏幕上忽然闪过一条新的曲线——平稳，连续而光滑。
下一秒，整间实验室爆发出一阵尖叫。
方景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姜蕴宁已经站到屏幕前，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激动：“大家别着急，我先再跑一遍低保真模型，确认推力曲线的趋势是不是稳的！”
在模型仿真中，通常会根据精度和计算复杂度，将模型分为不同层级：低保真模型、中等保真模型和高保真模型。这里的“保真”，指的是模型对真实物理现象的还原程度——也就是模型模拟现实世界的逼真度。
以作图为例，更容易理解这些层级的差别：
低保真模型能快速给出近似结果，用于判断整体趋势，就像作图时先画的草图，只勾勒出框架和大致轮廓，帮助确定基本构图和方向。
高保真模型力求精确再现真实的物理过程，得到的数据接近实验测量结果，就像作图时的3d渲染或精修图，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细打磨，视觉效果和精度都接近最终成品。
中等保真模型则介于两者之间，在保持一定计算效率的同时，能够捕捉关键的物理特征，而不必精细到每一个微小细节。就像作图过程中，先完善主体和重点细节，使画面结构清晰、主要特征明确，但还未完全精修。
通过这样的分层策略，既保证了效率，也兼顾了精度。
而此时，姜蕴宁先用低保真模型快速获得趋势性的气动力数据，用以判断参数调整是否有效——也就是喷注角度和燃料点火时序的调整是否正确。如果推力曲线的稳定性有所增强，就说明方向是对的。
前面五六个小时，她已经跑过一轮低保真，现在为了确保结果绝对可靠，她决定再跑一遍。
“没问题的话，”她轻声说道，“接下来就该上中保真模型了，捕捉关键瞬态特征，验证推力的真实稳定性。”
姜蕴宁俯身在键盘上，飞快地启动第二轮计算。
低保真模型的趋势可视化曲线会实时更新，但完整一轮计算仍需耗费几个小时，因此大家没法一直盯着屏幕坐着等。
整一个下午，实验室里的人心思几乎全都在那条曲线上。基本上就是做一会儿抬头看一下，效率低得惊人，心情却有一丝雀跃——因为他们看着那条曲线一点一点靠近预期。
当然，大家心里也清楚，推力曲线平滑，只能说明趋势上没有问题，即整体气动力输出大体稳定，却不能说明所有细节都精确。因为低保真的特点就是忽略一些重点的细节，比如瞬态脉动、局部涡流、燃烧非均匀性等。
直到晚上九点时，屏幕上的曲线在波动中逐渐趋于平稳。
低保真模型算是顺利跑通了。
实验室里，所有的科研人员都轻轻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开始下一阶段的中保真仿真了。
虽然中高保真模型依旧充满挑战，但与之前相比，他们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取得了显着的进展。
实验室里紧绷的气氛也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姜蕴宁坐在主控台前，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那条曲线，嘴角缓缓上扬。虽然离真正的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她心里是真的高兴。
方景清走了过来，笑着说：“姜工，才一晚上没见，你就立刻找到了两个突破口。我想采访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蕴宁依旧盯着那条曲线，眼睛眨都没眨，轻笑出声：“我说做梦，你信吗？”
方景清抬头看向那条曲线，身上的疲惫感都减轻了不少，“你是老大，还是大功臣，你现在说有一天我们要在月球种菜我都信。”
姜蕴宁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自信和调侃：“你不关注西北基地那边的进度，也不看国际新闻吗？种菜是必然的，只要是我们华国人想种的，没有种不成的。”
顾承志等几个小组负责人也走到主控台前。
“我终于感觉，我看到了一点点的曙光了。”孙俊凯轻声说。
孙俊凯负责的是燃烧化学模块。他所在的小组主要研究燃料与氧化剂的燃烧速率、反应产物组成、能量释放效率等关键参数。
对于新型燃料，他一直是坚定的支持者。
与传统燃料相比，新燃料在燃烧效率、产物洁净度以及能量释放的彻底性上都有明显优势：燃烧更完全，释放的热能更高，反应产物中有害成分更少，同时更易于控制燃烧速率，适应不同工况的需求。
所以，姜蕴宁跑通低保真模型，他是真的很高兴。
虽然，这并不能直接说明新燃料可用，但至少整机仿真方向是对的，新燃料的使用前景因此看到了希望。真正的验证，还需要依赖中保真模型和实验数据。
何景澄揽住孙俊凯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低声说道：“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有姜工在的地方，我们就是有了外挂。像我，有她在，我一直都不担心会出问题。百分百的信任！”
孙俊凯抬眼看他，嘴角微扬，“其他的我倒是没看出来啥，倒是拍马屁这一点，我觉得你能力真是超群。”
何景澄大笑：“你要接受，事实再怎么难以置信，它还是事实。”
他们俩的笑声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苏修远好奇地凑过来，眨巴着眼睛问道：“说什么好笑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双喜临门？”
孙俊凯耸耸肩，嘴角挂着笑意：“佛曰，不可说。”
何景澄立刻附和，笑得更大声：“对，佛曰不可说，要不然今天沾姜工的光得来的好运气就都跑光了！”
苏修远无语地摇摇头，道：“马上晚上十点了，请问你这是打算用运气做什么？做个好梦？”
何景澄笑容依旧，“今天白天已经美梦成真了，所以晚上睡觉做不做梦无所谓。”
姜蕴宁站在主控台旁，听着身边的笑声，笑着赶他们，“去去去，明天的工作只会更重，赶紧回去睡觉，养足精神准备后面的仿真模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