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云依。
笔尖在粗糙的、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北境这间临时栖身的、寂静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是永恒不变的、被能量屏障过滤后的灰蒙蒙的天光,偶尔有巡逻队的脚步声整齐划过,提醒着人们,这个世界仍处于紧绷的战争状态。而我,即将主动告别这一切。
我本是一个孤儿。这个身份烙印在我生命的起点,如同胎记,无法剥离。临江市那家名为“暖阳”的孤儿院,就是我十五岁前全部的世界。它不大,墙壁上爬满了常青藤,夏天时绿意盎然,冬天则留下虬结的枯枝,像极了生活的脉络。
院子中央有一棵老槐树,开花时香气能飘满整个院落。我们没有豪华的玩具,没有崭新的衣服,但老院长总是能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变魔术般地修好破损的玩具,用他微薄的薪水给我们带来偶尔的糖果和惊喜。他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我们这些被遗弃的、无人问津的孩子,就是他全部的孩子。
“云依,云依,这名字好啊,”他总爱摸着我的头,用那带着烟嗓的、温和的声音说,“云嘛,看着柔软,却能汇聚成雨,滋养万物,也能变成风暴,拥有自己的力量。别怕无所凭依,只要你内心坚定,自己就是自己的依靠。”
我咀嚼着这话,在无数个孤寂的夜晚。我没有爸妈,以后也不会有——这个认知并非突然领悟,而是在一次次看到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被陌生家庭领走,而自己始终留在原地后,逐渐沉淀下来的现实。十五岁,太大了,大到已经记住了太多孤儿院的印记,大到很难再毫无保留地去拥抱一对陌生的父母,去自然地喊出“爸爸”、“妈妈”。
我的心,像一颗被反复打磨的石头,表面光滑,内里却早已坚硬。我曾以为,我的人生轨迹会和老院长重叠,最终成为这所孤儿院新的守护者,看着一代代孩子来了又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寻得一种平静的、循环的永恒。
但是,一切都在那个被人们称为“天使降临日”的晚上,彻底崩毁。
那并非神话,而是一场全球性的、无法理解的事件。天空像一块被撕裂的幕布,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却不容逼视的金光的几何体,静止地悬浮在全球各主要城市的上空。没有声音,没有预兆,只有一种无声的、磅礴的威压。紧接着,并非通过声音或图像,而是一种直接涌入脑海的“知识洪流”,关于新型能源、关于材料科学、关于生物进化的深奥信息,强行烙印在人类的集体意识中。科技的壁垒在一夜之间被冲破,世界陷入了狂喜与混乱交织的癫狂。悬浮车取代了汽车,清洁的聚变能源似乎取之不尽,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高科技改造。
然而,这“天使”带来的,并非纯粹的福音。伴随知识洪流而来的,还有一种隐性的、针对非人类生物的辐射能量,后来人们称之为异能。
它像一种疯狂的催化剂,打破了地球生命数百万年缓慢演进的节奏。进化,朝着最极端、最适应杀戮的方向狂奔。家养的宠物狗在几天内异变成牛犊大小、獠牙外露的掠食者;温顺的猫咪瞳孔缩成危险的竖线,爪牙锋利到可以撕裂钢板;森林中的狼群、熊罴,甚至城市下水道里的老鼠、蟑螂,都发生了恐怖的异变。它们失去了固有的习性,只剩下对血肉的贪婪渴望和对人类聚集地的疯狂攻击欲望。
秩序,在掠食者第一波协同式的、不计伤亡的冲锋下,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支离破碎。临江市,这座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并不算特别繁华的城市,也未能幸免。
我记得那天,天空被城市各处的火光和能量爆炸映成了诡异的紫红色。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划破长空,紧接着是建筑物崩塌的巨响、能量武器射击的嗡鸣,以及……那种掺杂着咆哮、嘶吼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的混合噪音,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丧钟。
最先遭殃的,是我们孤儿院那扇不算坚固的铁门。一只形似巨型刺猬,却浑身骨刺嶙峋的掠食者,用它庞大的身躯轻易撞开了大门。老院长,那个总是将我们护在身后的老人,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他怒吼着,双手绽放出微弱的、淡白色的光晕——那是他不久前才偶然觉醒的、极其微薄的异能,最多只能让他的拳头稍微硬一些,速度快一点。
那层光晕,在庞大的掠食者面前,渺小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我看到他那瘦削的、微微佝偻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然后像一片枯叶般,被轻易地拍飞,撞在院子的老槐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再无声息。他最后望向我们的眼神,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焦急和催促,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合:“跑……快……跑……”
恐慌像瘟疫般在孩子们中间蔓延。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几个年长些的哥哥姐姐,他们有的刚刚觉醒了一丝微末的能力,有的只是抓起了厨房的菜刀或扫帚,他们脸上写满了和我们一样的恐惧,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但他们还是站了出来,用稚嫩的肩膀组成一道脆弱的人墙。
“云依!带弟弟妹妹们从后门走!快!”一个平时最爱笑、总是给我们讲故事的姐姐,此刻声音嘶哑,脸上满是泪痕,却死死挡在通往我们活动室的方向。
我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犹豫。巨大的求生本能和院长、哥哥姐姐们用生命争取的机会,迫使着我行动起来。我一手拉起一个吓傻了的孩子,对着其他还能动的孩子们嘶声喊道:“跟我来!后门!”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孤儿院,融入街道上混乱不堪的人流。昔日熟悉的街道变成了修罗场。断壁残垣间,火焰熊熊燃烧,浓烟裹挟着血腥味呛入鼻腔。随处可见破碎的肢体和飞溅的血迹。人们像无头的苍蝇,尖叫着、推搡着狂奔,不时有人被黑暗中扑出的掠食者拖走,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呼。我紧紧拉着身边的孩子,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躲避着践踏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后背突然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是一只从侧面扑来的、体型较小却速度极快的猫型掠食者留下的爪痕。温热的血液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衣服。
身边的人,一个个减少。有的在混乱中失散,有的在跨越倒塌的障碍时摔倒,再也没能爬起来,有的则是在我眼前,被阴影中探出的利爪或巨口吞噬。当我一头钻进一个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堆后面,几乎脱力地瘫软在地,剧烈喘息时,才发现,一直紧握着的两只小手,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
只剩下了我自己。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又仿佛被无限放大了某些声音。远处依旧有爆炸的闷响和掠食者的咆哮,近处则是人类临死前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咒骂,以及……掠食者啃噬骨骼和血肉的、那种黏腻而咔嚓作响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刺激着我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我蜷缩在腐臭的垃圾阴影里,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背后的伤口阵阵抽痛,鲜血的甜腥气混合着垃圾的恶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我知道,这味道对于掠食者来说,如同最明显的信号。
就在绝望像冰冷的淤泥,即将把我彻底淹没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带着孩童全部依赖与恐惧的呼喊,穿透了这死亡的喧嚣——
“妈!!!”
我猛地抬头,循声望去。透过垃圾堆的缝隙,我看到不远处一个坍塌了一半的报刊亭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瘫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沾满尘土和血污。他面前,是一只由大型犬类异变而来的掠食者,体型壮硕如小牛,龇出的獠牙上挂着鲜红的肉丝和破碎的布料。它正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啃食着一具女性的尸体。那阿姨面朝下,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印着小鸭子图案的围裙,却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我的眼睛。小男孩的哭声已经嘶哑,却依旧徒劳地、一遍遍地喊着“妈”,仿佛这样就能唤醒那个再也不会给他回应的怀抱。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利弊。几乎是身体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我猛地从藏身处窜出,以自己都惊讶的速度冲到小男孩身边,一把攥住他冰凉、沾满泪水和小手,低吼道:“别哭!跟我走!”
他吓坏了,眼神空洞,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我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半拖半抱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再次投入那混乱逃亡的人流。后背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撕裂般疼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我们慌不择路,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道,却发现尽头是一堵高高的、布满苔藓的砖墙。
死胡同。
沉重的、带着湿热的喘息声从巷口传来。那只猎狗掠食者已经不急不缓地跟了过来,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它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残忍而饥饿的光芒,低吼着,唾液从嘴角滴落,在地上腐蚀出小小的、刺鼻的白烟。
逃无可逃。
意识到这一点,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反而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恐惧和慌乱。我松开了小男孩的手,将他往角落里一个废弃的破木箱后面推了推。看着他那张写满惊恐、泪水纵横的小脸,我眼前瞬间闪过了老院长倒下的背影,闪过了孤儿院里那些哥哥姐姐们毅然转身,迎向死亡时,那虽然颤抖却无比坚定的身影。
他们的选择,在此刻,成了我的选择。
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任何豪言壮语,甚至没有清晰的思绪,我迈前一步,用自己相对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小男孩。我张开双臂,这个动作因为背后的伤痛而显得扭曲而吃力。我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嘶哑的、无意义的吼叫,挥舞着手臂,试图将掠食者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我一个人身上。
“跑!快跑!找缝隙钻出去!快啊!”我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小男孩厉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变调。
但他似乎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蜷缩在木箱后面,瑟瑟发抖,连哭泣都忘了,只是睁着大大的、充满恐惧的眼睛,看着我的背影和那只逼近的怪物。
掠食者的目光成功被我吸引。它低伏下身体,强健的后腿肌肉绷紧,做出了扑击的预备动作。那血盆大口张开,腥臭的热气几乎喷到我的脸上,我能看到它喉咙深处蠕动的、黑暗的深渊。
要结束了吗?和院长,和哥哥姐姐们一样……也好,至少……不是一个人……
就在那獠牙即将触碰到我脖颈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我身后的小男孩身上,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股强烈的、难以形容的蓝色能量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宇宙星海深处的、古老而浩瀚的气息。能量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流动、旋转,迅速将他整个小小的身体包裹其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椭圆形的蓝色光茧。光茧表面,无数细密繁复的、如同星辰轨迹又似生命脉络的光纹在急速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异能!
我瞬间认出了这种力量。我在老院长身上看到过那微弱的光晕。但这小男孩身上的异能,其磅礴、其精纯、其强大的压迫感,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院长不过是双手覆盖微光,而他,是被一个完整的、强大的、宛若实质的能量场所彻底包裹!
那只蓄势待发的猎狗掠食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位阶上的绝对压制彻底震慑住了。它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原本凶残的幽绿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清晰的畏惧,它一步步颤抖着向后退去,仿佛遇到了天敌。
然而,最先做出反应的,并非掠食者,也不是我,而是那个被能量包裹的小男孩。他只有六岁,他不懂战斗,不懂运用,极致的恐惧激发了他生命最深处的本能——逃离。
我的视线被一片耀眼的蓝光彻底吞噬,感觉身体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漩涡。周围的一切,巷道、墙壁、掠食者、天空,都扭曲、拉长,变成模糊而抽象的色块。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和灵魂都被撕扯的痛楚传来,让我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当我重新恢复感知,双脚踩到坚实(却有些虚浮)的地面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彻底改变。
荒凉。这是唯一的印象。我们身处一片长满枯黄蓟草和不知名灌木的野地,远处,曾经熟悉的临江市的天际线,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剪影和尚未熄灭的滚滚浓烟,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烙印在大地上。城市,已然彻底毁灭!我们……竟然直接从市中心那条绝望的死胡同,出现在了遥远的市郊!
小男孩身上的蓝色光茧已经消失,他软软地倒在地上,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似乎是力竭陷入了深度昏迷。我强忍着空间转移带来的强烈眩晕和恶心,以及背后更加剧烈的疼痛,踉跄着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只是脱力。我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敬畏的震撼。这个孩子……他拥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城市毁灭之后,我们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被迫开始了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土上的流浪。我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了背后狰狞的伤口,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苦涩的野果、偶尔在废弃车辆里找到的过期罐头、甚至是某些经过反复确认无毒的草根。小男孩醒后,变得异常沉默,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是本能地紧紧拉着我的衣角,仿佛我是他在这疯狂世界里唯一的浮木,这段时间,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齐思瞒。
我们昼伏夜出,躲避着形态各异的掠食者,也警惕着其他可能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幸存者。日子在无尽的恐惧、饥饿与疲惫中缓慢流逝,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直到我们遇到了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他的眼神里没有过多的怜悯,也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静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跟我走吧,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不是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
后来他带着我们到了附近一个隐蔽的地下室,那里有他储存的一些物资。他拿出珍贵的抗生素和干净绷带,手法熟练地为我清洗、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得与他刚才战斗时的凌厉判若两人。他给了齐思瞒一些高能量的压缩食物和清水,看着他小心翼翼吞咽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那一刻,看着他专注而可靠的侧影,我冰封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罗清帆并非独行侠,他身边还有几个同样在末世中挣扎求存,却因为他而凝聚起来的伙伴。他接纳了我们,带着我们一起行动。他教我们如何通过植被和星象辨别方向,如何设置简易的陷阱和警报,如何从废弃的建筑物中更有效地搜寻可用物资,如何判断掠食者的种类和习性。他总是身先士卒,承担最危险的侦察和断后任务,却将相对安全的护卫、后勤工作分配给我们这些弱小者。他公正、果决,分配物资从不偏私,对待每一个伙伴都给予基本的尊重和信任。很快,他就成了我们这群人当之无愧的核心,是我心中逐渐仰慕、依赖,最终深深爱上的男人。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这群散兵游勇渐渐凝聚成一个有纪律、有生存能力的小型团体。我们互相扶持,共同面对废土上的种种危机。在一次次生死与共的经历中,我和罗清帆的感情也迅速升温。末世之中的爱情,来得格外纯粹,也格外脆弱。我们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仪式,只是在某个星空格外璀璨的夜晚,彼此交换了一个承诺的眼神,便视对方为此生唯一的伴侣。那段随着队伍不断迁徙、战斗的岁月,虽然充满艰辛,却是我在“天使降临”之后,所能触摸到的、最真实、最温暖的幸福。
后来,我们的团体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吸纳了更多幸存者,其中不乏一些初步掌握了异能的强者。我们给自己的组织取名为“天道”,寓意着在旧秩序彻底崩坏的末世,建立一种新的、属于幸存者的秩序与法则,替天行道,存续文明。罗清帆,以其强大的实力、卓越的领导能力和个人魅力,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天道”的首领。我们建立了相对固定的据点,开始尝试修复一些废弃的农业设施,进行小规模的耕种,也组织力量有计划地清理周边的掠食者集群。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重建秩序、恢复生机的方向发展。
但不知从何时起,罗清帆开始变了。
变化是细微的,起初几乎难以察觉。他召集会议的次数变少了,即使开会,也更多地是听取汇报,然后直接下达命令,很少再像以前那样与大家讨论。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难以捉摸,时常望着远方,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他做出的决策,开始带上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他会以“锻炼队伍”、“获取必要情报”为名,派遣一些实力明显不足的成员去执行风险极高的任务,生还率低得可怜;他会因为一些无心的失误或仅仅是提出不同意见,就对曾经的伙伴施以严厉的惩罚,甚至驱逐;他开始频繁地强调“组织的整体利益高于一切”,个体的牺牲是“必要之恶”,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
从前那个将每一个伙伴都视为家人、尽力保护所有人的罗清帆,正在被一个越来越冷酷、越来越专断的领袖所取代。曾经被他亲切称呼名字的伙伴,开始一个个被他以“组织的名义”送上危险的境地,甚至……死亡之路。质疑的声音,要么在高压下沉默,要么,就随着主人的“意外”消失而彻底湮灭。
我试图在他还愿意单独见我的时候,与他沟通。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是否还记得我们建立“天道”的初衷,只是为了让跟随我们的人,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好好地活下去。他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了疲惫和某种深重负担的眼神看着我,语气低沉而疏离:“云依,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光靠仁慈和理想是活不下去的。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掠食者。光明教廷……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他们不会给我们慢慢发展的机会。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我只能保护我能保护的了,哪怕……手段不再光明。”
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我不懂?我亲身经历了孤儿院的毁灭,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逃亡,我怎么会不懂这个世界的残酷?但我更懂得,如果为了生存而抛弃了所有底线,那即使活下来,我们也就不再是“我们”了,和那些只知杀戮的掠食者,又有何本质区别?
外部压力也如同阴云般汇聚。一个名为“光明教廷”的大型组织,以对“天使”的极端信仰为核心,迅速崛起并扩张。他们宣扬“天使”是唯一真神,其降临是为了净化世界,只有信仰教廷,才能获得救赎。他们试图用武力和教义整合(或者说吞并)所有不服从的幸存者势力。“天道”这种强调人类自强、不依赖神只的组织,自然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在光明教廷持续不断的军事挑衅、经济封锁和内部渗透下,曾经团结的“天道”内部开始出现裂痕,人心惶惶。而罗清帆的一些越来越极端的决策,更是加速了这个过程,甚至有人认为他是在故意将“天道”推向毁灭。
最终,在一次与光明教廷主力部队的正面决战中,“天道”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罗清帆的战术指挥似乎出现了致命的失误,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牺牲。庞大的组织在惨重的伤亡和内部的猜疑中,彻底崩溃解散。成员们如同惊弓之鸟,四散逃离,各寻生路。
我和一些依旧信任我、愿意跟随我的伙伴,在光明教廷持续不断的追杀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绝望的逃亡。我们穿梭于荒芜的城市废墟和危险的荒野,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或者在不断的转移中失散。最后,当我们在一个暴雨之夜,狼狈不堪地抵达志阳市外围时,只剩下我和齐思瞒,以及另外三十几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麻木的伙伴。
志阳市,成为了我们命运的又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当时的志阳市,也正处在生死存亡的边缘。一波规模空前的掠食者潮正在围攻这座城市,能量屏障闪烁不定,城墙多处破损,守军的呼喊和掠食者的咆哮混杂在一起,战况极其惨烈。我们趁着混乱,从一处防御薄弱的缺口潜入城市,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暂时躲避追兵和掠食者的角落。
也就是在城市中心一个半塌的、作为临时指挥所的地堡里,我们见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了我们后半生的女孩——影寒。
初见时,她还是一个被包裹在沾满灰尘和血迹的襁褓中的婴儿,被她的母亲,志阳市的城市守护者,一位异能波动强大的女性,紧紧抱在怀里。这位母亲显然已经经历了连番苦战,华丽的源初异能战甲破碎不堪,身上多处伤口深可见骨,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支撑起一个微弱的能量护盾,将怀中的婴儿牢牢护住。地堡外,一只翼展惊人的飞行掠食者正在盘旋,发出尖锐的鸣叫,似乎随时准备发动最后一击。
看到我们闯入,那位母亲黯淡的眼眸中骤然亮起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她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安然无恙的婴儿艰难地递向我,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外面的厮杀声淹没:“求求你们……保护她……她叫……影寒……让她……活下去……”
她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求、刻骨的不舍,以及一种母亲独有的、超越生死的决绝。那一刻,老院长临终的目光、孤儿院哥哥姐姐们转身的背影,如同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我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柔软而温暖、仿佛没有丝毫重量的小生命,紧紧抱在怀里,对着那位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母亲,重重地点头:“我们答应你!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保护她!”
那位母亲的嘴角,艰难地牵起一丝释然、凄美的微笑,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最终彻底熄灭,支撑着能量护盾的手臂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我们合力,凭借齐思瞒精准的远程攻击和我的牵制,艰难地击退了那只飞行掠食者。但志阳市的陷落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城内一片混乱,守军指挥系统濒临瘫痪。就在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齐思瞒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铤而走险的计划。影寒的母亲是城市守护者,她的战死必须有人顶替,才能稳定残存守军和市民濒临崩溃的士气。同时,我们都清晰地感知到,影寒体内潜藏着一股庞大到令人心悸的异能能量,但这股力量极不稳定,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就像是体内埋藏了一颗炸弹。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商讨,我们决定兵行险着。由齐思瞒利用他特殊的、能够暂时压制能量波动的异能,尽力封印住影寒体内那狂暴的力量,并由他冒充新任的城市守护者借助他源初异能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