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在莉娜的打理下，总算有了点正规军的样子，不再是乌合之众。
凝神香的生产逐渐稳定，品质也提升了不少。
我心里刚踏实了没几天，埃尔文讲师又派人送来了一份烫金的请柬——邀请我参加一个由他主持的小型“民俗技艺与当代应用”学术沙龙。
“这是个机会，杰瑞。”
埃尔文讲师的学生转达道，“讲师希望你能展示一下‘凝神香’，让更多人了解民间智慧的价值。
而且，听说阿尔方斯·维尔特也会出席。”
阿尔方斯也会去？我捏着请柬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恐怕不是一次简单的学术交流。
但埃尔文讲师的好意我不能推辞，而且，这确实是让“风行商会”和凝神香进入更广阔视野的机会。
沙龙的地点设在学院区一栋爬满常春藤的古老建筑里。
当我抱着一个装着凝神香样品和演示用具的木盒，踏进那间铺着厚地毯、墙壁摆满书架、空气中飘着淡淡墨水与陈旧羊皮纸气味的房间时，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房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穿着学院袍或体面的常服。
埃尔文讲师坐在主位，看到我进来，温和地点头示意。
我一眼就看到了阿尔方斯，他坐在靠近前排的位置，穿着剪裁合体的丝绒外套，手里端着一杯晶莹的葡萄酒，正与身旁一位老者谈笑风生，眼神扫过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漠。
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将木盒放在脚边，手心有些冒汗。
沙龙开始了。
几位学者和炼金学徒先后上台，展示了他们复原的古代农具、或是用新型法阵改良的照明石，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台下不时响起礼貌的掌声。阿尔方斯甚至上台简短发言，介绍了他资助的一项关于“低阶魔兽材料在炼金术中的标准化应用”研究，语气倨傲，仿佛在施舍恩惠。
轮到我了。埃尔文讲师微笑着叫了我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木盒走到房间前方那片空地上。我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好奇、审视、还有阿尔方斯那冰冷的注视。
“各位先生，”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叫杰瑞，是‘风行商会’的负责人。今天带来的是我们根据民间偏方改良的一种小玩意儿——凝神香。”
我打开木盒，拿出那个朴实无华的灰色陶罐，又取出一个简陋的小铜香插和几根短小的凝神香。
与之前那些光鲜亮丽的展示品相比，我的东西显得寒酸至极。台下传来几声细微的嗤笑。
我没有理会，点燃了一根凝神香。
青烟袅袅升起，那股沉稳的草木香气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它用料简单，主要成分是梦魇藤……”
我开始讲解它的原料和大致思路，没有隐瞒关键，但保留了核心配比和“石斑蟾蜍”混合物的细节。
我着重强调了它在帮助冒险者集中注意力、抵御低阶精神干扰方面的实际效果，并提到了“断剑”小队的试用反馈。
起初，台下的人们，包括阿尔方斯，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态度。
但随着我的讲述，尤其是当那股独特的香气弥漫开来，让房间里原本有些浮躁的气氛渐渐沉淀下去时，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几位看起来年纪较大、眉宇间带着疲惫的学者，他们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那香气带来的宁静。
“……所以，我们认为，实用与否，有时并不完全取决于它是否源自高深的炼金公式，而在于它是否能解决实际的问题。”
我最后总结道。
短暂的沉默后，埃尔文讲师率先鼓起掌，一些对炼金术士们高高在上姿态不满的寒门学者和学员也跟着鼓掌，虽然不算热烈，但至少不是一片死寂。
阿尔方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酒杯捏得指节发白。
但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沙龙结束后，我正准备离开，一位穿着体面、笑容和煦的中年男子拦住了我。
“杰瑞会长，是吗？鄙人是维恩商会的管事，霍恩。”
他递上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我对您的‘凝神香’非常感兴趣。不知能否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维恩商会？那个试图垄断我柠檬渠道、背后有阿尔方斯影子的庞然大物？
我的心瞬间警惕起来。
但对方笑容可掬，态度客气，我不好直接拒绝。
我们在大厅角落的休息区坐下。
霍恩开门见山，语气充满了“赞赏”：“杰瑞会长年轻有为啊！能将不起眼的梦魇藤开发出如此妙用，真是令人惊叹！我们维恩商会一向惜才，也乐于支持像您这样有潜力的创新者。”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们会长对您的‘凝神香’评价很高，认为它很有市场前景。只是……您也清楚，您这‘风行商会’初创，规模小，渠道窄，想要把这好东西推广开来，恐怕力有不逮吧？”
我沉默着，等他开出条件。
“我们维恩商会，愿意提供全方位的‘赞助’。”
霍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我们可以提供资金，帮您扩大生产；可以利用我们的销售网络，将凝神香卖到铁盾城乃至周边所有城市；甚至可以动用我们的关系，帮您搞定一切繁琐的许可和认证。而您，只需要专注于改进技术，当然，所有的改进成果，需要与我们共享。作为回报，我们保证您个人能获得远比现在丰厚的收益。”
他说得天花乱坠，条件听起来无比优厚。
但核心只有一点：交出配方和知识产权，成为他们麾下的一个高级工匠。
我看着他看似真诚的眼睛，心里冷笑。
这和他们当初试图吞并我凝神香配方的手法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包装得更加华丽，条件也似乎更“大方”。
一旦我点头，“风行商会”将名存实亡，我杰瑞，将再次变回那个仰人鼻息、替人打工的角色，甚至可能被榨干价值后一脚踢开。
“霍恩管事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而坚定，“风行商会虽然初创，但我们更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走下去。凝神香是我们商会的根基，暂时没有与他人共享技术的打算。”
霍恩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不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杰瑞会长，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认清现实。独自打拼，风险巨大，而且……很容易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我们维恩商会的友谊，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谢谢提醒。”
我站起身，“风行商会不怕麻烦。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离开学院那栋古老的建筑，傍晚的冷风吹在脸上，让我打了个寒颤。
拒绝了维恩商会，等于正式与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阿尔方斯撕破了脸。
接下来的“麻烦”，恐怕会接踵而至。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沙龙会场，阿尔方斯和霍恩的身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维恩商会“赞助”的陷阱被我踩碎，预期的狂风暴雨却没有立刻降临。
阿尔方斯和霍恩似乎突然沉寂了下去，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我心里更加不安。他们像是在暗处积蓄力量，准备着更致命的一击。
工坊在莉娜的管理下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凝神香的库存稳定增加。
但销路，除了之前建立的、通过罗恩大叔和“灰鼠”他们联系的少数冒险者小队渠道外，并没有太大起色。
维恩商会的阴影笼罩下，一些原本表示出兴趣的小商队也开始变得犹豫。
就在我为销路发愁时，一个意外的访客，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亮光。
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穿着洗得发白的学院袍的年轻学员，他站在仓库门口，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请……请问，是风行商会的杰瑞会长吗？”
我有些诧异，请他进来。
“我是杰瑞。你是？”
“我叫莱昂，是学院炼金系的助教……呃，曾经是。”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我参加了上次埃尔文讲师举办的沙龙，对您展示的凝神香很感兴趣。”
炼金系的？还是被辞退的助教？我心里更加警惕，难道是阿尔方斯派来探听虚实的？
莱昂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连忙摆手：“您别误会！我离开炼金系，正是因为看不惯某些人……呃，比如阿尔方斯学长，那种唯出身和理论至上的做派。我出身平民，知道金郎的珍贵。您那个凝神香，效果实在，价格……应该也不贵吧？”他眼里带着期盼。
“价格确实不贵。”
我稍微放松了警惕，拿出一个样品陶罐给他看，“主要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莱昂拿起一根凝神香，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罐子里那粗糙的香体，眼神却越来越亮：“就是这个！杰瑞会长，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平民学员，晚上在拥挤的宿舍或者嘈杂的公共休息室里，根本没法静心看书或者进行需要专注的药剂调配练习！炼金工坊的‘宁静熏香’我们根本用不起！您这个……能不能卖一些给我？我们好几个同学都想要！”
平民学员？宿舍？嘈杂环境？我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我一直将凝神香的目标客户锁定在冒险者和军队，却忽略了另一个庞大而需求迫切的群体——学院里那些家境普通、却渴望上进的大量寒门学员！
他们需要安静的环境来学习、研究，但他们买不起昂贵的炼金产物。
我的凝神香，价格低廉，效果实实在在，不正完美契合了他们的需求吗？
“当然可以！”
我立刻说道，心中豁然开朗，“我们可以专门为学院学员提供一种小份量的‘试用装’，价格更优惠！”
莱昂欣喜若狂，当即就订了二十份，说回去就推荐给相熟的同学。
送走莱昂，我激动地在工坊里踱步。
这绝对是一个被忽略的蓝海市场！如果能把学院这块市场打开，“风行商会”就能拥有一条相对稳定、且能避开与维恩商会直接冲突的销售渠道！
我立刻把莉娜和罗恩大叔叫来，说了这个想法。
莉娜冷静地分析：“学员市场，需求稳定，单次购买量可能不大，但人数基数大，复购率高。我们可以设计一种更小巧、包装更简洁（成本更低）的‘学员专用版’，通过莱昂这样的学生代表进行推广，避免与学院官方商铺产生直接竞争。”
罗恩大叔也兴奋地拍大腿：“这个路子好！学院里的关系我虽然不多，但可以想办法！”
我们当即决定，立刻开发“学员关怀系列”凝神香。莉娜负责调整包装和规格，控制成本；
我负责和莱昂保持联系，了解学员们的具体需求和反馈；
罗恩大叔则开始物色学院内部或周边可能合作的零散销售点。
“学员关怀系列”……这个名字让我心里有些异样。
曾几何时，我还是那个在市场角落里，为了几个铜角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水果小贩。如今，我竟然开始考虑“关怀”那些曾经对我来说高不可攀的学院学员了。
命运，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