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仓库,那份盖着城主府印鉴的羊皮纸聘书,被我小心翼翼地存放在一个干燥隐蔽的暗格里。
它沉甸甸的,不仅在于其物理重量,更在于它所代表的意义和背后潜藏的风险。
蕾娜小姐的庇护并非万能,它更像是一把双刃剑,在提供保护的同时,也将我置于更明亮的聚光灯下。
“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这个名头,暂时还不能直接转化为对抗雷克斯的武力,也无法立刻填平每月十枚金郎的额外支出。
但它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一种身份上的“势”。
我需要利用这个“势”。
几天后,到了该向雷克斯缴纳第一个月“管理费”的日子。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只带着罗恩大叔和装满金郎的钱袋,而是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整洁的粗布外套(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一件了),并将那份聘书的抄录副本(隐去了可能涉及军务的细节)郑重地揣在怀里。
再次踏上前往泥爪村外围那条隐秘小路的旅程,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忐忑和被迫妥协,而是带着一种审慎的、试探性的决绝。
我们依旧在河滩地与老烟枪他们完成了一批梦魇藤根茎的交易。
过程很顺利,但我能感觉到老烟枪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
交易刚结束,不出所料,雷克斯带着几个手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准时出现在了河滩地边缘。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混合着贪婪和暴戾的笑容,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
“小子,挺准时嘛。钱准备好了?”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
我没有立刻掏出钱袋,而是上前一步,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雷克斯老大,钱准备好了。不过,在交钱之前,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哦?”
雷克斯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笑容里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什么事?想讨价还价?”
“不是讨价还价。”
我从怀里取出那份聘书的抄录副本,双手递了过去,“承蒙城主府蕾娜小姐看重,聘请我作为‘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负责研究一些民间应急技艺。我现在收购梦魇藤,是为城主府指定的研究项目提供原料。”
我刻意放缓语速,让“城主府”、“蕾娜小姐”、“特约顾问”、“研究项目”这几个词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雷克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狐疑地接过那张纸,他显然不识字,但上面清晰的城主府印章和复杂的纹路,让他不敢轻视。
他将纸张递给身边那个略显精明的汉子。
那汉子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凑到雷克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雷克斯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盯着我,眼神变幻不定,之前的嚣张气焰明显收敛了不少,但那股子狠戾却并未消散。
“城主府的顾问?”
他冷笑一声,“小子,攀上高枝了?怎么?想用这破纸头来吓唬我,赖掉老子的管理费?”
“不敢。”
我立刻否认,语气诚恳,“雷克斯老大您的规矩,我懂。该交的费用,一分不会少。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现在是为城主府办事,咱们之间的‘合作’,或许可以换一种更……稳妥的方式。
每月十枚金郎不是小数目,如果每次交易都像现在这样,难免引人注目,万一传到城主府耳朵里,对您,对我,恐怕都不是好事。”
我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他的反应。我看到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和算计。
“那你觉得,该怎么个‘稳妥’法?”
雷克斯瓮声瓮气地问,语气缓和了些。
“我可以将每月的费用,以‘原料产地协作赞助’的名义,通过更正式的渠道,比如……委托罗恩大叔,在每月固定时间,送到您在村里指定的地方。”
我提出早已想好的方案,“这样,看起来更像是正常的商业往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金额……我们可以再商量,但希望能考虑到我这边研究经费的实际情况。”
我没有直接要求降价,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安全”的支付方式,并将自己放在了“经费有限”的研究者位置上。这是在给他台阶下,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雷克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他显然在权衡利弊。城主府的名头让他忌惮,但他绝不愿意放弃到嘴的肥肉。
“八枚金郎。”
良久,他吐出几个字,语气不容置疑,“每月固定送到村里我指定的杂货铺,交给老板。对外就说……是预付的货款。还有,你研究用的所有梦魇藤,必须只能从泥爪村收,不能找别的来源!”
从十枚降到八枚,而且锁定了我的原料来源。
虽然依旧是一笔沉重的负担,但相比之前,已经是难得的让步,更重要的是,他接受了我提出的、更具隐蔽性的支付方式。
这意味着,他也在担心引起城主府的过度关注。
“好!就按雷克斯老大说的办!”
我见好就收,立刻答应下来,并将准备好的八枚金郎(比原定少了二枚)递了过去。
雷克斯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不满,有警惕,也有一丝暂时妥协的意味。
“小子,算你识相。记住你说的话!”
他丢下这句话,带着手下转身离开,没有再多做纠缠。
看着他们消失在林地中,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这一次,我凭借“顾问”的身份和一番话术,成功地将每月支出降低了二枚金郎,并且改变了支付方式,降低了直接冲突的风险。
这是一次小小的胜利,证明了“势”的运用是有效的。
回到铁盾城,还没等我喘口气,另一个麻烦也接踵而至——税务官多格,又到了该收取月度“供奉”的时候了。
这一次,多格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踱着步子走进仓库,小眼睛习惯性地四处扫视,寻找着任何可能增加他“收入”的由头。
“杰瑞老板,这个月的‘管理费’,准备好了吧?”
他搓着手指,笑眯眯地问,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
“多格大人,您来得正好。”
我脸上堆起笑容,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但动作却不疾不徐。
我没有立刻掏钱,而是像对待雷克斯一样,将那份聘书的抄录副本拿了出来。
“承蒙城主府蕾娜小姐抬爱,给了我一个‘特约民间技艺顾问’的虚名,负责为城防军研究些小玩意儿。”
我将副本递过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困扰”,
“您看,这以后进出仓库的,可能就不只是我那些水果和私货了,还有些城主府备案的研究物料。这税务方面……是不是得重新核定一下?免得一不小心,触犯了什么城邦律法,给您也添麻烦。”
多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一把抓过那张纸,虽然他也不识字,但城主府的印章他认得!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精彩起来,先是震惊,然后是怀疑,最后是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特约……顾问?城主府?”
他声音有些干涩,反复确认着印章的真伪,“你……你小子……什么时候攀上蕾娜小姐的关系了?”
“运气,纯粹是运气。”
我谦虚地摆摆手,“就是帮城防军解决了点小问题,蕾娜小姐赏口饭吃。多格大人,您看这以后的‘规矩’……”
多格的小眼睛飞快地转动着,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贪婪,但他更胆小,更懂得察言观色,权衡利弊。
勒索一个水果小贩,和勒索一个挂着城主府顾问名头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是潜规则,后者可能真的会踢到铁板,尤其是牵扯到那位以强硬着称的蕾娜小姐!
“这个……这个嘛……”
多格支支吾吾,脸上的肥肉抽搐着,之前的气势荡然无存,“既然是为城主府办事,那……那自然要按照公务来……有些费用,确实……确实可以酌情减免……”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样,杰瑞……不,杰瑞顾问,以后你仓库里,凡是有城主府文书备案的、用于研究的物料进出,就不计入常规商税了。至于其他的……嗯……‘管理费’……就……就按以前的一半吧!不,三分之一!你看如何?”
从每月五枚金郎,直接降到不足两枚!这退让的幅度,比雷克斯还要大!
我知道,不能逼得太紧。这些地头蛇虽然暂时退缩,但逼急了反而不好。
“多格大人体恤,杰瑞感激不尽!”
我立刻顺着台阶下,将早已准备好的、相当于原来一半数额的金郎递了过去,“以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多格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金郎,看都不敢再多看我一眼,胡乱塞进怀里,嘴里嘟囔着“好说好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我的仓库,甚至有些踉跄。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知道,至少在明面上,多格这条吸血蚂蟥,暂时不会再对我构成太大威胁了。
“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这个名头,在铁盾城底层官僚这里,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短短几天内,我利用蕾娜小姐给予的这份“势”,成功减轻了来自雷克斯和多格两方面的盘剥,虽然未能根除,但极大地缓解了我的资金压力,也为自己赢得了更宽松的运营环境。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雷克斯的妥协还是多格的退却,都是暂时的、脆弱的。
他们就像潜伏在阴影中的饿狼,一旦发现我这“顾问”身份外强中干,或者失去了蕾娜小姐的关注,必然会立刻扑上来,变本加厉。
真正的挑战,来自于阿尔方斯·维尔特代表的贵族势力和学术壁垒,也来自于如何真正将凝神香等产品做大做强,积累起足以无视这些魑魅魍魉的硬实力。
每月节省下来的七枚金郎(雷克斯处二枚,多格处近五枚),如同久旱后的甘霖,暂时缓解了我资金链即将断裂的危机。
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喘息。
蕾娜小姐要求的“完善工艺、稳定生产、提交报告”像三道紧箍咒,而阿尔方斯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之前的学术刁难被蕾娜小姐挡了回去,下一次的攻击只会更加阴险和难以防备。
我必须尽快让“凝神香”形成真正的竞争力,不仅仅是有效,更要稳定、可控、可规模化。
目前的手工作坊式生产,效率低下,品质波动也大,根本无法满足“小批量配发给特定侦查单位”的要求。
问题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梦魇藤根茎的处理。虽然牡蛎壳粉的中和效果显着,但手工研磨的粉末粗细不均,混合比例稍有偏差,就可能影响燃烧效果和安全性。我需要更稳定、更高效的粉碎和混合方法。
二是成型工艺。依靠腐胶果胶体粘合,手工搓制成型,不仅效率低,而且每根香的密度、粗细都不一致,燃烧时间自然长短不一。
我再次一头扎进了改进工艺的泥潭。
我尝试用不同的石臼、碾槽来研磨原料,效果都不理想。
我也试着调整腐胶果胶的浓度和添加量,但要么粘合不足容易散,要么过于坚硬影响燃烧。
就在我一筹莫展,对着面前一堆不是太松就是太硬、形状各异的失败品发呆时,老烟枪在一次交易后,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黑沼泽深处有种‘石斑蟾蜍’,喜欢舔食一种叫‘滑石菌’的蘑菇,它们的口水混合菌粉,干了以后又滑又硬,据说老辈人有人用它来修补陶罐裂缝,比泥巴牢靠多了……”
石斑蟾蜍?滑石菌?又滑又硬的混合物?我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