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断剑”小队归来的那几天，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
我拿着巴顿大师和埃尔文讲师签署的担保书，却不敢轻举妄动。
我需要确凿的、来自使用者的证据，来为我的“研究样本”注入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而“断剑”小队在废弃矿坑长达七八天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试金石。
我每天都会去冒险者协会大厅附近转悠，打听消息。
终于在仓库被查封后的第五天傍晚，风尘仆仆、带着明显疲惫和伤痕的“断剑”小队，出现在了协会门口。
我立刻迎了上去。小队的成员们状态不算好，装备上沾满了泥污和某种暗绿色的粘液，几乎人人带伤，但眼神锐利，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完成任务后的松弛。
队长“断钢”沃克，一个左臂缠着渗血绷带、胡子拉碴的壮汉，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好看、但足够真诚的笑容。
“嘿！小贩！”
他嗓门洪亮，带着疲惫的沙哑，“正想去找你！”
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连忙问道：“沃克队长，你们没事吧？任务还顺利吗？”“顺利？差点折在里面！”沃克啐了一口，但脸上并无沮丧，“那鬼矿坑比想象中深，里面全是变异的地穴蜘蛛和毒蕈，环境潮湿得能拧出水来！要不是你那些硬邦邦的肉罐子，我们可能真得啃蜘蛛腿了！”
他示意一个队员拿出一个几乎空了的、正是我那种暗红色陶罐。
罐体上有几道清晰的刮痕，密封胶层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泥浆，但罐身完好无损。
“看到了吗？”
沃克指着罐子，语气带着几分后怕和赞赏，“第五天的时候，我们被一群蜘蛛逼进了一个废弃的矿洞深处，困了整整两天。带的普通干粮早就受潮发霉，根本没法入口。全靠你这玩意儿！密封得严严实实，里面的肉干和黑饼子（他还没注意到换成了地根薯饼）一点没坏！虽然硬得硌牙，但泡水之后能吃，顶饿！最关键的是，它给我们提供了盐分！在那种环境下，没有盐，人很快就会虚弱无力！你这罐子，救了我们至少三个人的命！”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量很大：“小子，东西不错！虽然样子丑了点，重了点，但关键时刻，真能顶用！比那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强太多了！回去好好休整一下，过几天我们再找你订一批！这次要两百罐！”
“断剑”小队其他成员也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我那粗糙陶罐的眼神，再无之前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可靠装备的认可。
染血的证词，胜过千言万语。
我强忍着激动，对沃克队长说道：“沃克队长，非常感谢您的认可！不过，我现在遇到点麻烦，可能暂时无法为您供货了。”
“麻烦？”沃克眉头一皱，“什么麻烦？”
我将后勤司查封仓库、维恩商会打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并拿出了那份担保书，解释了我的“研究样本”计划。
“妈的！又是维恩商会那帮吸血的杂碎！还有后勤司那群蛀虫！”
沃克队长闻言勃然大怒，他本就嗓门大，这一吼，引得协会大厅里不少人侧目，“老子在前线拼命，他们就在后面捅刀子？老子用的顺手的救命东西，他们说是‘三无产品’？放他娘的狗屁！”
他一把抓过那份担保书，看了看上面的签名，重重哼了一声：“巴顿大师和埃尔文讲师都担保了？好！小子，你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老子给你作证！我们‘断剑’小队全体，都可以证明你这罐头的价值！”
“谢谢队长！”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关于我的口粮在本次任务中具体应用情况和效果的书面证明，最好能有所有小队成员的签名或指印。这可能需要在后续的申诉中用到。”
“没问题！”沃克拍着胸脯，“回去我就让队里的文书写，所有人按手印！妈的，我看后勤司那帮混蛋敢不敢无视我们‘断剑’的证词！”
拿到了“断剑”小队这份沉甸甸的、带着血与泥的证词，我手中最后的拼图也完成了。
担保书代表了权威的认可，证词代表了市场的需求。现在，是时候主动出击，去敲响后勤司那扇紧闭的大门了。
我没有选择低调的私下沟通。
维恩商会和鲍里斯既然用官方手段打压我，我就必须在官方场合，堂堂正正地反击回去。
我直接向城主府递交了正式的申诉状，附上了巴顿大师和埃尔文讲师的联署担保书复印件，以及“断剑”小队那份言辞恳切、细节详实、按满红手印的证词，要求后勤司撤销错误的查封令，并承认我“民间应急食品技艺研究”的合法性。
申诉状递上去，果然引起了波澜。
一方面，巴顿大师和埃尔文讲师在铁盾城都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断剑”小队作为资深冒险者，他们的证词也颇具分量。
更重要的是，我那套“利用废弃物进行民间技艺研究”的说法，虽然听起来有些取巧，但在古老的律法条文支撑下，竟让人一时难以直接驳斥。
三天后，我收到了通知，后勤司将就我的申诉举行一次小范围的听证。
地点，就在后勤司那间充满官僚气息的会议室。
听证当天，我提前到了。
会议室里，长条桌的一端坐着面色阴沉的鲍里斯管事，旁边是那位老书记员，还有一位我不认识的、穿着法师袍的中年男子，大概是他们请来的“食品安全顾问”。
另一端空着，是留给我的位置。
令我意外的是，巴顿大师竟然也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油污的皮围裙，大大咧咧地坐在旁听席上，抱着双臂，眼神不善地盯着鲍里斯。他的到来，无疑给现场增添了一份无形的压力。
我刚坐下，鲍里斯就迫不及待地发难，语气充满了嘲讽：“杰瑞，你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弄些泥巴罐子装点发硬的肉干，就敢自称‘技艺研究’？还搬出古老的律法来狡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的东西，未经检验，来路不明，就是‘三无产品’！扰乱市场秩序，证据确凿！”
我平静地等他说完，然后将准备好的担保书原件和“断剑”小队的证词推到桌子中央。
“鲍里斯管事，我的研究，得到了巴顿大师和埃尔文讲师的联署担保，证明其思路具有创新性和实用性，属于民间技艺探索范畴。我的研究样本，在‘断剑’小队的废弃矿坑任务中，经历了极端环境的考验，被证明安全、可靠，并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使用者集体的证词。根据城邦旧律第十一条，我的行为完全合法。”
鲍里斯抓起证词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他看向旁边的法师：“莫里斯法师，您看……”那位莫里斯法师扶了扶眼镜，拿起一个我带来的新型暗红陶罐样品，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嗯……仅从外观和描述看，其原料（指火蜥蜴巢穴结块、矿渣）确实非传统食材，存在未知风险。其密封物质成分不明……安全性，有待商榷。我认为，后勤司之前的处理，是谨慎和负责任的。”
果然是一伙的！
我正要反驳，旁听席上的巴顿大师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放屁！”
他声如洪钟，震得会议室嗡嗡作响，“火蜥蜴巢穴结块经过高温烧制，比你们吃饭的碗还干净！矿渣是石头！地根薯是贫民吃了多少代的东西！安全性有待商榷？商榷你个头！老子用矮人的名誉担保这东西吃不死人！比你们后勤司采购的那些掺了沙子的黑面粉安全一百倍！”
他怒视着莫里斯法师：“你这种拿了钱就满嘴胡诌的所谓‘顾问’，我见多了！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把你和你的烧火棍一起扔进熔炉里！”
莫里斯法师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出声。
巴顿大师在铁盾城的地位和脾气，可不是他一个普通法师能招惹的。
鲍里斯管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巴顿大师：“你……你这是扰乱听证！”“老子扰乱的是你们这帮蛀虫贪赃枉法！”巴顿大师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老书记员低着头，飞快地记录着，仿佛这样就能置身事外。
我知道，光靠争吵无法解决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压过现场的嘈杂：“鲍里斯管事！我的研究，目标是为那些在恶劣环境下执行任务的人员，提供一种低成本、高可靠性的应急保障方案！这难道不符合城防军的利益吗？难道仅仅因为它触动了某些商会的利润，就要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扼杀吗？‘断剑’小队的证词就在眼前，他们的命，难道不比所谓的‘合规流程’更重要吗？”
我拿起那个暗红色的陶罐，用力顿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不是商品！这是救命的‘样本’！是民间智慧的结晶！如果后勤司执意认定它违规，那我请求，将此事呈报蕾娜小姐，由她来裁定，究竟是固守僵化的条文重要，还是前线战士和冒险者的实际生存需求更重要！”
搬出蕾娜小姐，是我最后的杀手锏。
我知道鲍里斯背后可能也有贵族势力，但蕾娜小姐关注实务、重视城防的态度是明确的。
如果事情闹到她那里，鲍里斯未必能讨到好处。
果然，听到蕾娜小姐的名字，鲍里斯的脸色变了几变，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他眼神闪烁，看看我，又看看怒目而视的巴顿大师，再看看桌上那份“断剑”小队的血证，最终，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
他咬牙切齿地沉默了很久，会议室里只剩下巴顿大师粗重的呼吸声和老书记员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终于，鲍里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很好！杰瑞，你厉害！这次算你钻了空子！”
他转向老书记员，无力地挥挥手：“记录……基于……基于古老律法及学者匠师担保，暂认可其‘民间技艺研究样本’性质。查封令……解除。但其‘样本’不得在城内进行公开销售，仅限于……小范围研究馈赠。”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最后一个字。
赢了！虽然加上了“不得公开销售”的限制，但仓库解封了！“研究样本”的合法性得到了承认！这意味着我可以继续我的生产，可以继续向冒险者和小型商队“馈赠”我的产品！维恩商会想用官方手段扼杀我的企图，被我硬生生撬开了一道裂缝！
“我们走！”
鲍里斯脸色铁青，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莫里斯法师也连忙灰溜溜地跟上。
会议室内，只剩下我，和依旧气哼哼的巴顿大师。
“哼，算那帮混蛋识相！”
巴顿大师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差点把我拍趴下，“小子，干得不错！没给我们务实派丢脸！以后好好研究，多弄点这种实用的好东西出来！”
看着巴顿大师离开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但内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振奋。
我走到窗前，看着后勤司院子里来往的官吏。
我知道，今天的胜利只是暂时的。
维恩商会绝不会善罢甘休，阿尔方斯的阴影也依旧存在。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至少，我证明了，即使是一个底层小贩，只要抓住机会，运用智慧和规则，也能在巨鳄的围剿中，杀出一条生路。
我的“罐头”计划，终于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扬起了风帆。接下来，就是要驶向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海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