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单数额都不大,多是三十、五十罐的试探性采购,但贵在稳定,且回款及时。
这些生活在城墙之外、直面荒野威胁的人们,对于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填饱肚子、关键时刻能顶上的物资,有着远超城里人的务实眼光。
他们不在乎陶罐是否笨重,密封胶是否难看,只在乎里面的肉够不够咸、饼够不够硬、能不能在潮湿的帐篷里或者颠簸的马车上放足五天不发霉。
我严格把控着质量。
每一批盐腌肉,我都要求罗恩确认源头的腌制时间和用盐量;
每一炉谷物饼,我都亲自检查火候和干燥度;
每一个陶罐的密封,我都要求哈罗德派来的学徒(哈罗德本人已开始着手研究更大规模的陶罐生产模具)必须在场监督胶泥的熬制和涂抹。口碑是需要一点点积累的,尤其是在这些信息相对闭塞,但熟人圈子紧密的村落和固定商队里,一次失误就可能断送一条好不容易打开的渠道。
资金的压力因此得到了一丝喘息。
虽然利润微薄(扣除成本,每罐只能赚取不到一铜角的辛苦钱),但持续的现金流让我能够支付罗恩的运费、哈罗德那边的后续货款,以及维持仓库的基本运营。
我将赚来的铜角、银郎小心翼翼地收好,像越冬的松鼠囤积坚果,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浪。
就在我埋头深耕这片“希望的田野”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带来了城内市场的新波澜。
来者是“铁爪”冒险小队的副队长,一个以谨慎和精打细算出名的盾战士,名叫巴尔。
他这次来,不是订购常用的驱散膏或应急包,而是指名要看看我那种“陶罐口粮”。
“杰瑞,你那个硬邦邦的肉干罐,还有没有存货?”
巴尔开门见山,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
我心里一动,连忙引他去看角落里的库存。
“还有一些,巴尔队长。你们小队最近要接长期任务?”
我一边问,一边猜测着他的来意。“铁爪”小队以往更偏好轻便的给养。
巴尔拿起一个罐子,熟练地敲了敲密封胶,又掂量了一下重量,动作显得很内行。
“不是我们小队用。”
他摇摇头,压低了些声音,“是‘断剑’小队托我来的。他们接了个清理废弃矿坑的委托,预计要在
他们听黑麦村的人提起你这东西,觉得可能用得上,但又拉不下脸直接来找你这个小……咳咳,来找你采购,就托我问问。”
“断剑”小队!那是一支在铁盾城排得上号的、接近青铜级巅峰的资深冒险者队伍!
实力和声望远在“灰鼠”和“铁爪”之上。他们竟然会注意到我的产品?
我强压住心中的激动,面上保持平静:“当然有货。‘断剑’小队需要多少?”“先要一百罐试试。”
巴尔报出一个让我心跳加速的数字,“价格就按你给村子的价,八铜角,如何?他们要求尽快,后天一早就出发。”
“没问题!后天清晨,准时送到‘断剑’小队的驻地!”
我立刻答应下来。这不仅是一笔可观的订单,更是一个巨大的广告效应!如果连“断剑”这样的队伍都认可我的产品,那在冒险者这个圈子里,我的“陶罐口粮”就算真正立住了脚跟!
送走巴尔,我立刻组织人手清点、装车。一百罐,几乎将我手头除了留给乡村订单外的机动库存清空大半。但这值得。
“断剑”小队的一百罐订单,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的小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灰鼠”和“铁爪”小队得知后,也纷纷加大了试探性采购的力度,显然是想看看这玩意儿在更严苛的环境下表现如何。
甚至连一些之前持观望态度的、跑短途的独行冒险者,也开始零星购买一两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城内的销路,借着“断剑”小队这股东风,竟然也悄然打开了一丝缝隙。
我意识到,之前我将冒险者市场想得过于单一了。
并非所有冒险者都只追求极致的轻便,对于那些承接长期、高风险、环境恶劣任务的队伍而言,可靠的后勤保障往往比节省那点负重更重要。
然而,就在我以为找到了稳固的立足点时,维恩商会的反击,如同预料中的一样,虽迟但到。
只是,这次的方式,更加阴险和釜底抽薪。
一天清晨,罗恩大叔急匆匆地赶来,脸色非常难看。“杰瑞,出事了!”他喘着气说,“我昨天去黑麦村送最后一批货,巴顿村长很为难地告诉我,他们村……可能暂时不能再买我们的罐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是我们的产品质量出了问题?”“不是产品问题!”罗恩愤懑地摇头,“是维恩商会!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管辖黑麦村那片区域的税务官和治安官!那边放出话来,说我们这些来路不明的‘陶罐食物’,没有经过城邦统一的食品安全检验,存在隐患,鼓励各村镇谨慎采购,最好……购买有‘正规商会标识’的、经过‘检验’的产品。”
“狗屁的检验!”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维恩商会这是动用官方关系,在源头掐断我的乡村渠道!
他们甚至不需要直接诋毁我的产品,只需要轻飘飘地扣上一顶“来路不明”、“未经检验”的帽子,就足以让那些谨慎的村长和民兵队长望而却步!
“还不止黑麦村,”
罗恩忧心忡忡地补充,“我回来的路上,绕道去湖畔村和石滩集打听了一下,类似的风声也在那边传开了!还有那两支商队,今天早上也托人带话,说近期暂时不需要补货了,语气躲躲闪闪的!”
我感到一阵寒意。维恩商会这一手太狠了!
他们精准地打击了我刚刚建立起来、也是最核心的生存根基——乡村和商队渠道。
利用官方身份的模糊威慑,低成本地制造恐慌和不信任,让我辛苦开拓的市场瞬间萎缩。
几乎与此同时,哈罗德那边也传来了坏消息。他派学徒来告诉我,他常去采购陶土和石英砂的矿场,突然告知他,接下来几个月的产出已经被“大客户”预定了,暂时无法供应给他足够的份额。
“是维恩商会干的?”我咬着牙问。
学徒怯生生地点点头:“师傅打听过了,是维恩商会下的订单,量很大,而且……溢价一成。”
原材料封锁!他们连我生产罐头的根基也要动摇!
双重打击接踵而至。刚刚有所起色的生意,瞬间又被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乡村渠道被谣言扼杀,商队渠道被迫中断,连原材料供应都受到了威胁。
维恩商会甚至不需要跟我正面冲突,只是动用其庞大的资本和影响力,轻轻拨动几下,就让我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我看着仓库里还剩下的近千罐库存,以及即将因为原材料短缺而面临停产的生产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真正的资本和权力巨鳄面前,我那点小聪明和努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和不堪一击。
军方订单杳无音信,城内市场刚刚萌芽,乡村渠道被无情斩断……我的“罐头”计划,似乎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难道,真的要放弃了吗?
不。我盯着那些沉默的陶罐,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维恩商会可以用资本和权势碾压我,但他们无法扼杀我脑子里的想法,也无法完全掌控所有的渠道。
他们封死了乡村,搅黄了商队,威胁了供应商,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不屑于在意——还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打破这个僵局。
我想起了那个脾气古怪,却拥有着连维恩商会也未必看得懂的知识宝藏,并且似乎对权贵带着天生反骨的老头。
老瘸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