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瑞。”他叫出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寒暄。
我心里一紧，连忙将他让进仓库内部。“护卫大人，您请进。”
他扫视了一眼略显杂乱但分区明确的仓库，目光在堆放着的强化陶罐和那几桶尚未用完的密封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
“小姐需要一批特殊的物资。”
他开门见山，“下个月，城防军下属的‘新兵野外拉练’，规模三百人，时间五天。需要一批轻便、耐储存、能提供基本热量和盐分的应急口粮。预算有限。”
新兵拉练！三百人！五天！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这简直就是为我的“军用罐头”量身定做的试炼场！
规模不算巨大，但足以验证生产和供应的可行性；预算有限，正好凸显我方案的性价比！
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会背后往往是陷阱。这位护卫大人亲自前来，意味着蕾娜小姐可能对此有所关注，但也意味着，无数双眼睛会盯着这笔订单。
“护卫大人，”
我斟酌着用词，“我确实有一些想法，关于应急口粮。成本可以压得很低，主要是盐腌肉干和强化谷物饼，用特殊方法封装，保证五天内的基本食用安全。但……我需要确认，这是蕾娜小姐的意思，还是……”
护卫打断了我，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小姐只提了需求。采购由后勤司负责，流程‘按规定’办。”他特别加重了“按规定”三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我立刻明白了。
蕾娜小姐或许有推动改革的意思，但具体的采购流程，仍然被后勤司那帮官僚，或者说，被可能渗透进后勤司的阿尔方斯乃至维恩商会的影响力所把持。
这是一次机会，但我也必须独自面对采购流程中可能存在的所有明枪暗箭。
“我明白了，谢谢护卫大人告知。”
我郑重地点点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消息很快正式传开。城主府后勤司贴出了公告，为新兵拉练采购一批应急口粮，明确要求廉价、耐储存、便于携带，并将在三日后于后勤司仓库进行公开的“样品呈递与评议”。
公告一出，铁盾城相关的商行立刻闻风而动。这虽然不是什么利润丰厚的大订单，但意义重大——谁能拿下这单，就意味着其产品得到了城防军的“初步认可”，后续可能带来更大的机会。
我注意到，维恩商会下属的一家食品商行也报了名。
果然，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与我产生交集，并试图打压或吞并的机会。
时间紧迫，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找到了罗恩，让他联系相熟的、可靠的村民，大量收购最便宜的刺猪肉，按照我之前试验成功的盐腌法，在源地进行初步加工。我必须确保每个环节都可控，防止维恩商会或格里在原材料上做手脚。
光是肉干不够，需要主食。我借鉴了老瘸腿提到的、以及市面上常见的硬面饼思路，但进行了改良。我采购了黑麦粉、豆粉以及少量便宜的坚果碎和盐，混合后烤制成厚实、坚硬但热量足够的饼块。关键在于极低的含水量和充分的烤制，使其不易霉变。
哈罗德那边开足马力，烧制特定规格的强化陶罐。我亲自监督密封胶的熬制和封装过程，确保每个罐子都达到“厚密封”标准。
我精心准备了十份样品。每个强化陶罐里，都装有一磅重的标准盐腌刺猪肉干和两块足够一天消耗的强化谷物饼。
封装完成后，我甚至故意将其中两罐放在仓库通风处，模拟日晒和轻微的温度变化，另外两罐则用水轻微泼洒罐体，测试密封胶的防水性。
三天后，我带着这十罐样品，以及详细的成本核算清单（将单个应急口粮罐的成本成功控制在了八铜角以内，远低于后勤司预算上限），来到了后勤司指定的仓库。
后勤司的仓库高大而空旷，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谷物、皮革和金属混合的气味。
今天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评议场地。
一张长条桌后面，坐着三位评审。
中间那位腆着肚子，眼神油滑，正是我之前打过几次交道、与多格关系匪浅的后勤司管事——鲍里斯。
左边是一位面无表情的老书记员。
右边，则是一位让我略感意外的人——之前给我下过五百份抗腐蚀涂层订单的矮人工匠大师，巴顿。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油污的皮围裙，粗壮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显得有些不耐烦。
下方，已经聚集了七八家商行的代表。
维恩商会下属的“铁盾食品行”代表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捧着一个精美木盒的随从。
其他几家，有的是本地面包坊，有的是肉铺联合，看起来都信心满满。
我的到来，引来了一些目光，大多是好奇和审视。
一个水果小贩出身的人，来竞标军需品，这本身就很引人注目。
鲍里斯管事看到我，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鲍里斯清了清嗓子，宣布评议开始，“按报名顺序，呈递样品，说明你们的方案和报价。”
前面的几家依次上前。有的拿出了用油纸包裹的、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面包和肉肠，强调口感和即时性，但价格偏高，且保存期明显无法达到五天要求。
有的则提供了传统的、硬得能当砖头的黑面包和咸肉干，价格低廉，但口感和营养实在不敢恭维。
轮到“铁盾食品行”时，那个小胡子男人自信地上前，打开随从捧着的木盒。
里面是用某种处理过的、带着光泽的厚实油纸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诸位大人，”他声音洪亮，“我们维恩商会最新研发的‘行军膏’，以谷物、肉粉、油脂和盐为主料，压制而成。每块可提供一名士兵一天所需的热量和盐分，体积小，重量轻，不怕磕碰，保存期可达一个月！单价仅需十二铜角！”
他拿起一块，用力掰开，展示其紧密的质地。
鲍里斯管事拿起一小块尝了尝，点了点头：“嗯，味道尚可，便于携带，保存期也长。不错。”
我的心沉了一下。维恩商会果然有备而来。
他们的“行军膏”在便携性和保存期上确实有优势，虽然价格比我高，但也在预算内，而且听起来更“高级”。
终于轮到我了。我抱着我的十个陶罐走上前，将它们放在长条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鲍里斯管事皱了皱眉：“杰瑞？你这是什么？陶罐？这么重，士兵们怎么携带？”
“大人，”我平静地回答，“重量确实比纸包要重，但仍在可接受范围内。
我的方案，核心在于‘绝对安全’和‘实在内容’。”
我拿起一罐，指着密封胶层，“这是特制的密封胶，防水、防腐。罐内是标准一磅盐腌刺猪肉干和两块强化谷物饼。肉干提供蛋白质和盐分，谷物饼提供基础热量。经过测试，在一般野外环境下，保存至少十天没有问题。关键是内容物实在，士兵能吃得到实实在在的肉和粮食，而不是粉末。”
“打开看看。”
巴顿大师突然开口，声音如同岩石摩擦。
我拿起那罐经过“日晒”和“水淋”测试的样品，用小锤敲开密封胶。
盖子打开的瞬间，没有任何异味，只有肉干和烤麦的朴实香气飘出。
我将内容物倒在事先准备好的盘子里，肉干颜色正常，饼块完整坚硬。
巴顿大师拿起一小块肉干，放进嘴里用力咀嚼了几下，又掰了一小块饼，看了看断面。
“肉，够咸，够干，能顶饿。饼，扎实，没偷工减料。”他言简意赅地评价，然后看向我，“成本？”
“单罐成本，七铜角五分。报价，八铜角。”我报出数字。
这个价格明显低于维恩商会的“行军膏”，而且内容物是实实在在的肉和粮。
鲍里斯管事的脸色不太好看：“哼，陶罐易碎，运输不便！而且你这黑乎乎的东西（指密封胶），谁知道有没有毒？士兵吃坏了肚子谁负责？”
“陶罐经过加固处理，抗摔打能力远超普通陶器。至于密封胶，用的是沼泽胶泥和铁线蕨等天然材料，无毒无害，很多沼泽居民世代用它修补器物。”我据理力争，同时将目光投向巴顿大师和那位老书记员。
老书记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低头记录着。
巴顿大师则又拿起一个罐子，掂量了一下，用手指弹了弹罐体，发出清脆的声音。
“加固得还行。密封思路……有点意思，像是那些老矿工保存食物的土法子。”
他看向鲍里斯，“鲍里斯管事，城防军的新兵不是去郊游，是要吃苦的。实实在在的肉和粮食，比什么都强。这东西，便宜，顶饿，不容易坏，我看行。”
巴顿大师的表态，让鲍里斯脸色更加难看。
他显然没想到这位脾气古怪、地位超然的矮人大师会为我说话。维恩商会的代表也皱起了眉头。
评议陷入了短暂的僵持。鲍里斯想找理由否决我，但巴顿大师的支持和我方案本身低廉的价格、可靠的内容，让他难以找到站得住脚的借口。
“这样吧，”鲍里斯最终不情愿地说，“你们的样品都留下，我们需要……进一步测试和评议。结果会另行通知。”
我知道，这不过是拖延之词。
鲍里斯需要时间去请示他背后的人，或者权衡利弊。维恩商会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离开后勤司仓库，我心情复杂。
巴顿大师的意外支持让我看到了希望，但鲍里斯的刁难和维恩商会的竞争，预示着前路绝不会平坦。
这场关于罐头的博弈，已经从技术验证，正式进入了权力和利益的角力场。
我必须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尽可能争取这笔订单；
另一方面，如果订单落空，我必须立刻为这批已经生产出来的“罐头”寻找其他销路，比如，推荐给那些需要长时间野外任务的中小型冒险者小队。
无论如何，罐头的微光已经点亮，我不会让它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