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热闹像潮水般涨满,又缓缓退去。
孩子们陆续返校,别墅重归宁静,但那宁静里,已浸染了更多鲜活的生活气息。
院子里,赵叔年前深翻、施肥的那片土地,在春日暖阳的催促和几场细雨的滋润下。
已钻出星星点点的绿意——那是母亲撒下的菠菜和香菜种子,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
赵叔来得更勤了,仿佛也成了这院子的一部分。
他不再需要任何由头,清晨提着早点出现,傍晚伴着夕阳离去,成了最寻常的风景。
有时,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香樟树下的藤椅上,看着母亲在菜畦间忙碌,看着那两盆在花架上的兰草。
有时,他会拿起小锄头,帮着间苗、除草,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婴孩。
一个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晒得人发懒。
母亲在廊下清洗刚摘下的、鲜嫩欲滴的菠菜,赵叔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那本讲兰花养护的书,却并未翻开,目光温和地落在母亲沾着水珠的手指上。
“这菠菜长得快,再过几天就能吃了。”
母亲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语气里带着劳作后的满足。
“嗯,自己种的就是鲜嫩。”
赵叔应和着,放下书,很自然地拿起一旁的干毛巾递过去。
母亲接过,擦了擦手,抬头望向院子。
香樟树正在悄悄换叶,老叶未完全落尽,新芽已绽出嫩黄浅绿,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春风拂过,不再带有冬日的尖利,变得绵软而温和,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和植物汁液的清芬。
“这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母亲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旁的人听。
赵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脸上是同样被春光抚慰过的舒展:“是啊,冬天总算过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之间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空洞,反而被阳光、风声、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填满,成为一种可以共享的、安适的静默。
母亲没有像过去那样,在类似的静默里陷入对父亲的追忆,她的眼神是清明的,落在当下这片被春日唤醒的院落里,落在身边这个沉默而可靠的陪伴者身上。
过了一会儿,赵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院子角落,拿起一个小布袋走回来。
“前阵子托人从老家带来的菜籽,”他打开布袋,里面是些细小黝黑的种子,“有快菜,还有小油菜,这时候种下去,长得快。”
母亲凑过来看了看,眼里有了光:“那正好,那边还有一小块地空着。”
没有多余的商量,两人便默契地行动起来。
赵叔拿起小锄头开始松土,母亲则去找来洒水壶接水。
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湿润的泥土上,交织在一起。
播种的时候,赵叔负责挖浅坑,母亲则小心地将细小的种子均匀点下,配合得流畅而自然。
我和子豪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楼下这一幕。
“你看,”子豪搂着我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笑意。
“像不像歌里唱的‘你耕田来我织布’?只不过变成了‘你松土来我播种’。”
我靠在他怀里,心里被一种柔软的暖意包裹。
“这样真好。”我说。
看着母亲脸上那专注而平和的神情,看着赵叔那沉稳而细致的动作,所有的担忧和不确定,似乎都在这寻常的春日下午,被悄然抚平了。
根,早已深植于过往的土壤,无法撼动,也无需撼动。
而新的藤蔓,在春光里,正沿着岁月搭就的支架,安静而坚定地,蔓延出郁郁葱葱的、属于现在的荫凉。
那盆“绿云”兰草,在花架上层,悄然抽出了一支新的花葶,顶端孕育着米粒大小的、淡绿色的苞衣,在春风里微微颤动。
幽香,仿佛已在酝酿。
那支新抽的花葶,成了春日里一个无声的焦点。
母亲照料得愈发精心,浇水时总要凑近了端详片刻,看那苞衣是否又饱满了一些。
赵叔来了,也总会先在花架前驻足,目光沉静地落在那抹淡绿上,像是在与一个默契的约定对望。
“看这势头,开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一日午后,赵叔端着茶杯,对正在擦拭叶片的母亲说道。
母亲直起身,用手背轻轻抵着后腰,眼里含着期待:
“是啊,‘绿云’开花不算勤,这次的花葶抽得格外壮实,想必花儿不会小。”
两人的对话自然而然地围绕着这盆兰草,像是有了一个共同守护的中心。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花架的影子拉得斜长,也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