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午后,他就在廊下那把垫了厚棉垫的藤椅上,伴着一杯浓茶,安静地看一会儿书,或者干脆就闭目养神。
母亲则在客厅里,做着她的针线活,或者整理着旧物。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玻璃窗,偶尔抬头,视线交汇,又各自安然地垂下。
像两条平静流淌的溪流,虽未完全融汇,却共享着同一片河床的安稳。
这天,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又干又冷。
“看样子,要下雪了。”
母亲望着窗外,轻声说。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赵叔下午过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几块质地坚实的木料和一套雕刻工具。
“找了些老料,闲着也是闲着,”他将东西放在廊下的矮几上,对好奇望过来的母亲解释道。
“想着给那两盆兰草,配个合适的架子。”
母亲走近了些,看着那些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木料和那些被摩挲得光滑的刻刀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柔和的理解。
她没有多问,只是说:“那好,你有这个心。地方随你用,只是天冷,当心手。”
赵叔笑了笑,没再多言,搬了个小凳,就坐在廊下,借着天光,开始忙活起来。
他没有画复杂的图纸,只是用手指丈量着尺寸,然后用铅笔在木料上画出简单的线条。
锯子切割木料的声音,刨子推刮表面的声音,刻刀剔除毛刺的声音,在寂静的冬日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节奏。
母亲有时会端一杯热茶过去,放在他手边。
有时会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上一会儿他专注的侧影和那双在木料上灵活移动的手。
她看着粗糙的木料在他手中逐渐显现出流畅的轮廓,榫卯的结构在他精准的敲打下严丝合缝地嵌合。
那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过程,充满了打磨、修正和等待的耐心。
子豪下班回来,看到这一幕,悄悄对我说:“你看赵叔,像不像在打磨一件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我看着他专注的背影,点了点头。
不是年轻人那种炽热张扬的礼物,而是一种更经得起时间磨洗的、带着手艺人体温和心意的物件。
它将被放在日常的角落里,承载着心爱的花草,也承载着一段安静陪伴的岁月。
赵叔打磨木制架子的身影像极了我的父亲。
c市矿区老宅里的沙发、床铺、柜子、桌子、椅子等家具,都出自父亲的手。
没想到军人出身的赵叔会为了母亲,也拿起这些工具。
雪,是在夜里悄然落下的。
清晨醒来,窗外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屋顶、树冠、菜地,都覆盖着一层松软洁净的白。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万籁俱寂。
母亲起得早,推开房门,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看到廊下,那个给兰草用的架子已经初具雏形,线条简洁流畅,木料的本色在雪光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架子旁边,放着小凳子和工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上面也落了一层薄雪。
她正看着,院门被轻轻推开,赵叔踩着积雪走了进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
他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油条。
“就知道你起来了,”他看到站在廊下的母亲,脸上露出笑容,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氤氲开。
“雪天路滑,就别出去买早点了。”母亲责怪的说着。
看着他肩头落着的、尚未融化的雪花,看着他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再看向他手里那份寻常却无比妥帖的早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填住了,温暖而踏实。
“快进来,外面冷。”她侧身让他进屋。
赵叔跺了跺脚上的雪,走进廊下,先将早餐递给母亲。
然后回身,看着院子里那片纯净的洁白,和那傲立在风雪中、枝叶依旧苍郁的香樟树,感叹道:
“这雪下得好,瑞雪兆丰年。”
母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接道:“人也增寿。”
这话说得极轻,却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落在了赵叔的心上。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变得更加厚重和坚定。
早饭后,雪渐渐停了。
阳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些许微弱的光晕。
赵叔又拿起工具,继续打磨那个还未完成的木架。
母亲则拿着小扫帚,小心地清扫着廊下和通往院门的积雪,扫出一条窄窄的小径。
阳光偶尔穿透云隙,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也照亮了廊下那一坐一立、各自忙碌的两个身影。
空气清冷,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刨花卷曲着落在地上,带着新木的香气;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
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有默契的陪伴,和在这冬日初雪里,共同守护着的一份安然与期待。
那木架,快要做好了。
而那两盆并排摆放的兰草,在室内温暖的窗台上,“绿云”舒展着优雅的叶片,墨兰沉静如墨,仿佛都在静静等待着,那个即将安放它们的、带着手作温度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