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大字报前,仰头,目光顺着红字一行行往下走,脸上竟带着好奇,仿佛在读别人的故事。
王长顺用烟袋锅敲敲他后脑:“小子,怕不?”
陈祖望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怕啥?我师父爷爷说,太极先练骨,再练心,骨正心正——”他话没说完,赵卫国带着几个知青围过来,林敏也在其中,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赵卫国指着陈祖望:“队长,他练的是封建残余,必须批判!”声音尖细,像钝刀划玻璃,与昨日沟沿上的呼救声奇妙地重叠。
王长顺没搭理赵卫国,只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站起身,面向人群:“昨天谁掉沟里了?”
眼镜青年徐广文,扶了扶临时用铁丝绑起来的眼镜,小声道:“是我,还有林敏、赵卫国他们3个。”
王长顺又问:“是谁把他们捞上来的?”人群安静得能听见槐花落地的声音。
赵卫国嘴角抽动,刚想开口,王长顺猛地提高嗓门:“妖法会救你吗?啊?要真有妖法,他咋不先救自己?天天挑粪、挖沟、扛麻包,工分还不及你们一半多!”
他目光扫过赵卫国,像一把钝刀来回拉,“人家娃子把你们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你们倒好,反咬一口!这叫啥?这叫忘恩负义!”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吐沫星子溅到赵卫国脸上,像四粒滚烫的火星。
人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几个社员把目光投向赵卫国,眼神里带着不屑。
林敏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发颤:“队长,我……我可以作证,陈祖望没念咒,他只是……只是拉了我们一把。”她伸手去拉陈祖望的袖子,指尖仍微微发抖,像风中树叶。
赵卫国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狠狠瞪了林敏一眼,转身挤出人群,背影在阳光下显得佝偻,像一条被抽了筋的蛇。
王长顺冲他背影“呸”了一口,回手拍拍陈祖望的肩:“娃子,别怕,该练拳还练,该干活还干。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
说罢扬长而去,烟袋锅在阳光里晃出一道弧线,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当天下午,陈祖望被加罚挑粪——赵卫国的舅舅在公社当副主任,压力最终落到生产队。
陈祖望没争辩,回家找了根最结实的扁担当太极杆,把两只粪桶挑在肩上,桶口用破布盖了,仍挡不住臭味。
他走在田埂上,步子却稳得出奇,桶里粪水随步伐左右旋成圆月,不洒一滴。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肩膀很宽,腰却笔直,像一株削了皮的杉树。
远处,赵卫国站在知青点门口,目光阴鸷,嘴里反复咀嚼一句刚学来的词——“秋后算账”而林敏隔着篱笆,望着陈祖望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辫梢——那里,似乎还留着少年腕上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