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归来与三日后召开“万族议事”的宣告,如同一颗投入初曦城这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水的巨石,激起了远比“天降沃土”更加剧烈、更加复杂的涟漪。
全城上下,从执政厅高层到街头巷尾的平民,所有人都在热议,都在猜测,都在不安与期待中等待。
然而,风暴中心的两位主角——云昭与凌清瑶,却在接下来的三日里,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之外。
云昭并未入住执政官高塔,也未前往任何为他预备的居所。他只是回到了初曦城建立之初、他曾短暂停留静修的那座僻静小院。院门紧闭,布下了无形的结界,隔绝了所有窥探与打扰。整个初曦城,除了凌清瑶,无人知晓他这三日究竟在院中做什么,想什么。
而凌清瑶,则在简单处理了最紧急的政务,并确保“万族议事”的准备工作在赤燎与青萝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后,也婉拒了一切探视与汇报,独自一人,踏入了那座小院。
结界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猜测彻底隔绝。
小院内,依旧保持着当初简朴的模样,几间木屋,一方石桌,几株在法则剧变中侥幸存活、如今顽强吐露新芽的老树。云昭就坐在石桌旁,面前放着一杯清水,目光落在院墙上斑驳的光影上,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洞察着外界万物的运转。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
当凌清瑶独自面对他时,那种在广场上感受到的、令人敬畏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些许。他眼中的星空依旧深邃,但看向她时,那抹极淡的涟漪似乎更清晰了些。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凌清瑶依言坐下,目光不曾离开他的脸。她有许多问题想问,有许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轻唤:“云昭……”
云昭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起广场上,似乎多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人”的艰涩:
“成为‘天道’……或者说,与世界的底层法则融为一体时,”他端起水杯,却未饮,只是看着杯中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变幻的极光,“我看到的世界,和‘人’看到的,截然不同。”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段非人的体验。
“我看到法则如弦,生灵如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能量的流动,甚至每一次爱恨情仇的波动……都在拨动着这些‘弦’,产生或和谐或杂乱的‘声音’。世界本身,是一个庞大、精密、却又无比脆弱的共鸣体。”
凌清瑶静静地听着,心却揪紧了。她能想象那种视角——万物皆化为规则与数据,情感与生命沦为变量。
“脆弱……”她喃喃重复。
“是的,脆弱。”云昭点头,“法则的弦绷得太紧,容错率极低。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一次强者肆无忌惮的力量宣泄,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害的‘冗余’情感过度堆积,都可能引动连锁反应,导致区域性的法则崩溃,如同……青岚灵枢,如同碎骨小道。”
他说的平静,凌清瑶却听出了那两次“神迹”背后,他所“看”到的冰冷现实与无奈选择。
“但我也看到了……生机。”云昭的目光转向院中那株吐芽的老树,“在最混乱的法则冲突最剧烈的地方,在旧秩序彻底崩塌的废墟上,新的、更坚韧的法则结构,如同野草般顽强地萌发、生长。混乱中孕育着秩序,毁灭中隐藏着重生。这或许,就是‘熔炉’真正的意义——不破不立。”
他看向凌清瑶:“你们在初曦城所做的一切,虽然缓慢,虽然充满错误与摩擦,却是在主动地、有意识地‘拨动’法则之弦,试图奏出更和谐、更持久的‘乐章’。这很……珍贵。”
“珍贵?”凌清瑶眼中含泪,“可你当时……”
“我当时是法则本身,是维护‘共鸣体’不崩溃的‘本能’。”云昭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本能会选择最简单、最有效的路径。抹去‘杂音’,修复‘断弦’。情感、个体、甚至是部分族群,在‘整体存续’面前,权重会被压到最低。这就是‘天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