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叶梦情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胡闹。”
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让激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米是粮食,是活命的口粮。”叶梦情的目光扫过众人,锐利而平静,“立像供奉,能驱散灰雾?能填饱肚子?”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能救你们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神像。”叶梦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知道灰雾草怕盐水,是知道这醋能除锈也能杀菌,是知道勤翻地、多施肥能让稻子长得壮实,是知道遇到危险要齐心协力,而不是等着神仙显灵!”
她的话像一把朴实无华的锤子,敲在众人心上。冷月心听得眼中异彩连连,飞快地在记录本上写下:“实用主义引导…淡化神性,强调技术与人力的结合…高明!”
刘大反应最快,立刻磕了个头:“神…娘娘教训的是!是小的糊涂!那…那这像…”
“仓库扩建的地基刚打好,需要一块压地基的石头。”叶梦情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块结实点的青石,打磨平整,立在那边新买的荒地边上,也算是个界碑。”
立界碑?村民们有些茫然。这和他们想象的庄严神像相差太远。
“至于样子…”叶梦情顿了顿,目光扫向仓库角落里昏睡的小宝和小凤身边,“小凤之前用稻穗拼的画,不是还剩了些边角料吗?挑些完整的、光泽好的铁稻壳,用米浆粘在那石头上,意思到了就行。”
用稻壳贴石头上?这…这能行吗?村民们更加困惑了。
“神娘娘慈悲!不图虚名!”刘大却猛地领悟过来,再次叩首,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娘娘这是点化咱们!神像不在金玉,而在心诚!用神米之壳,贴于界石,既是标记娘娘福泽之地,更是提醒咱们不忘娘娘赐下的活命神粮和除瘟神醋!一石二鸟,娘娘圣明啊!”
他这番“解读”让村民们恍然大悟,纷纷再次叩拜:“娘娘圣明!”
叶梦情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仓库。她的身影在灰雾弥漫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但步伐稳定,脊梁挺直。
冷月心合上记录本,快步跟上。王胜男最后看了一眼井边那个扛着顶门杠的“憨厚”身影,也悄然退入仓库,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村民的叩拜和灰雾一起隔绝。
仓库内,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小宝依旧在麻袋上沉睡,小凤靠在他旁边,眼皮也在打架。球球身上的铁甲沾满污秽,蜷缩在角落,小肚子一起一伏。
“嫂子,你刚才…”冷月心忍不住开口,眼神复杂。
“与其让他们胡思乱想,不如引导到一个可控的方向。”叶梦情走到水桶边,舀起一瓢清水,仔细清洗着手臂和灵锄上的污渍,动作沉稳,“一块石头,几片稻壳,总比他们倾家荡产去雕什么金身强。界碑,提醒他们这块地是谁的,就够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王胜男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灰雾中,村民们并未散去,反而在刘大的指挥下,点燃了火把。几个身体稍好的汉子正合力从远处滚来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捧着从仓库门口捡来的、几片被踩踏过却依旧泛着金属光泽的稻壳。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脸上残留的恐惧,更映照着一种找到了依靠和方向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信仰的种子已经埋下,”王胜男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内响起,淡金色的瞳孔映着窗外的火光,“无论你承认与否,‘铁稻神’之名,已在此扎根。那些无形的念力…正在汇聚。”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仓库的墙壁,看到了那块正在被村民们费力打磨的粗糙青石,以及即将被粘上的、冰冷的金属稻壳。
叶梦情清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角落里,昏睡的小宝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纯净的道体气息如同最柔和的月光,悄然弥漫。他身边,小凤用几根散落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铁稻穗,笨拙地拼凑着,隐约像是一个小小的、张开双臂的人形轮廓。
仓库外,火把的光晕中,刘大用最粗糙的凿子,在青石平整的面上,虔诚而笨拙地刻下第一道痕迹。他身边,一个妇人用破碗装着粘稠的米浆,小心地将一片冰冷坚硬的铁稻壳,按在了潮湿的石面上。
灰雾依旧在村子上空翻涌,但在这片被信念短暂照亮的小小空地上,某种无形的根须,正穿透绝望的土壤,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