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契约漏洞(2 / 2)

“管事老爷,您说的契约,小妇人…恰好也有一份。”

她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份泛黄、污损、带着岁月和绝望痕迹的旧契约。在钱禄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她将契约展开,指尖精准地点在了末尾那个“钱禄”的签名和鲜红的“钱氏通宝”印章上。

“这一份,是张老伯留下的。上面有您的签名,有贵商行的宝印。”叶梦情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开始剖析那冰冷的条款,“契约条款,小妇人已仔细拜读。其中有一条,关于‘不可抗力’致减产或绝收时,抽成的约定…”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钱禄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字:“…‘抽成比例按实际收获量折算,但最低不得低于甲方应收之三成’。”

钱禄脸上的伪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是又如何?白纸黑字!你想赖账不成?!”

“小妇人不敢。”叶梦情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只是小妇人愚钝,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管事老爷。”

她向前踏了一小步,明明只是农妇的粗布衣衫,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气势,让钱禄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家丁挡住。

“契约约定,甲方抽成,抽的是灵谷实物,对吧?”叶梦情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句,如同冰珠落地,“那么请问管事老爷,若是…若是这十亩灵田,因那‘不可抗力’的灰雾、灵雨,颗粒无收,实际收获量为零…”

她看着钱禄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那‘甲方应收之三成’,该从何而来?抽空气么?还是说,钱家的大人们,能凭空变出灵谷来让小妇人上交?”

寂静!

仓库门口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屋檐的雨水滴答落下,敲打在破瓦罐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音,像是在为这无声的战场擂鼓。

钱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八字胡气得直抖,拿着新契约卷轴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斥,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契约是他钱家拟的!条款是他钱家定的!这白纸黑字,这鲜红的印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该死的农妇抓住了契约里一个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认为会成为问题的致命漏洞!

是啊,抽成抽的是实物!是灵谷!如果一粒谷子都没有,他钱家拿什么三成?!强行让灵植夫赔偿?契约上没写!真要闹开,这漏洞足以让钱家颜面扫地,甚至被其他灵植夫效仿!

王麻子和另一个家丁也懵了,他们听不懂那些弯弯绕,但管事老爷那瞬间煞白的脸和憋得通红的脖子,让他们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那个农妇,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林倾城依旧沉默如山,抱着他的锄头。但一直紧绷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脚边的球球,也停止了咆哮,歪着小脑袋,金棕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人性化的…鄙夷?看着门外那三个呆若木鸡的家伙。

叶梦情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份陈旧却在此刻成为利刃的契约。她不再看钱禄那副吃瘪的精彩表情,目光平静地投向门外沉沉的灰雾,仿佛在看着一个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的牢笼。

浓雾翻滚,钱禄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最后只剩下猪肝般的酱紫色。他喉头滚动了几下,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一口浓痰堵住。折扇在他手中被捏得咯吱作响,那精心装裱的崭新契约卷轴边缘,已然被他暴起的青筋勒出了深深的褶皱。

“你…你…”钱禄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手指颤抖地指着叶梦情,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针,“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刁妇!竟敢曲解契约,妄图抵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找回属于钱家管事的威严和气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契约就是契约!签了就得认!就算…就算颗粒无收!那三成…那三成也…也得按市价折算成灵石赔偿!这是规矩!钱家的规矩!”

“规矩?”叶梦情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她扬了扬手中那份旧契约,“管事老爷,您定的规矩,白纸黑字写在这契约上。您说‘按市价折算成灵石赔偿’?敢问,这行字,是写在了您手里那份新契约上,还是写在了小妇人手里这份旧契约上?契约哪一条,哪一款,写了‘赔偿’二字?”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钱禄:“契约只写了‘抽成比例按实际收获量折算’,只写了‘最低不得低于甲方应收之三成’。这‘应收’,收的是灵谷,是实物!契约从头到尾,只规定了如何分配收获的灵谷,并未规定收获为零时,乙方需要赔偿甲方任何损失!更未规定需要赔偿等同于三成灵谷价值的灵石!”

叶梦情向前一步,这一步,仿佛踏碎了钱禄强撑起来的虚张声势。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钱禄和他身后两个家丁的心上:

“管事老爷,钱家是青石镇的大户,是讲规矩的地方。这契约是钱家定的,印是钱家盖的。我们小门小户,别的没有,就认一个死理:契约怎么写,我们就怎么做。契约上没写的,我们一概不知,也一概不敢认!”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钱禄手中那份崭新的契约卷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至于管事老爷您手里这份新契约,上面若是写了‘赔偿’二字,写了‘折算灵石’的条款…那恐怕是管事老爷您自己加的规矩,与钱家无关,更与张老伯签下的这份旧契约无关。小妇人一家,只认这盖了‘钱氏通宝’印的旧契。”

“你!你放屁!”钱禄气得浑身发抖,彻底失去了理智,破口大骂,“强词夺理!刁民!泼妇!老子今天…”他猛地扬起手,似乎想将那份新契约狠狠摔在叶梦情脸上,或者干脆让身后的家丁动手!

就在他扬起手的瞬间!

“呜——嗷——!”

一直安静蹲在林倾城脚边的球球,毫无征兆地再次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咆哮!这一次,它的目标不是王麻子,而是直指扬起手、气息暴戾的钱禄!

同时,一直沉默如山的林倾城,抱着锄头的手臂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粗糙的大手看似无意地、用锄头那青灰色的、毫不起眼的锄柄末端,在脚下的泥地上轻轻一磕。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直接敲击在人心底的声响骤然荡开!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球球的咆哮,也压过了钱禄的怒骂。它像是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块,让门口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狂暴气息猛地一滞!

钱禄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暴怒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身后的两个家丁更是不堪,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胸口,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踉跄后退,按在短棍上的手都松开了,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茫然。

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仿佛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又仿佛听到了一声沉闷如雷的鼓响?更像是被一头无形的洪荒巨兽冷冷地瞥了一眼!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无法抗衡之存在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

是错觉吗?是这该死的灰雾带来的幻觉?

钱禄僵硬的眼珠转动,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内。那个傻大个依旧抱着破锄头,低着头,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那只可恶的小畜生也停止了咆哮,正歪着头,金棕色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戏谑?而那个农妇,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份该死的旧契约,眼神清澈,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感觉真的只是错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钱禄的后背。他扬起的手,慢慢地、极其僵硬地放了下来。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火辣辣的棉花,想放狠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声诡异的闷响和瞬间的恐惧感,像是一盆冰水,将他所有的怒火和气势都浇灭了,只剩下后怕和惊疑。

他死死盯着叶梦情,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忌惮和怨毒。他知道,今天这契约,是无论如何也逼不成了。这个农妇,抓住了契约的漏洞,态度强硬得超乎想象。更让他心惊的是,刚才那瞬间的恐怖感…难道这仓库里,或者这家人背后,真有什么古怪?

“好…好得很!”钱禄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在摩擦,“牙尖嘴利!咱们…走着瞧!”

他再也待不下去,猛地一甩袖子,将那卷崭新的契约胡乱塞回袖中,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他恶狠狠地瞪了叶梦情一眼,又惊疑地扫过林倾城和他脚边的球球,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那两个还惊魂未定的家丁身上,低吼道:“废物!还杵着干什么?走!”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头扎进浓雾里。王麻子捂着脸,又惊又惧地看了一眼门内,对上球球那冰冷的金色瞳孔,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跟着另一个家丁,灰溜溜地追着钱禄跑了。

浓雾重新合拢,吞没了三个狼狈的身影,只留下仓库门口一片狼藉的脚印和那压抑气氛消散后的死寂。

仓库内,紧绷的气息骤然松弛。

“妈妈!”小宝和小凤立刻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叶梦情的腿。刚才外面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把他们吓坏了。

叶梦情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安抚:“没事了,不怕,坏人被球球吓跑了。”她看向球球,小家伙正得意地甩了甩尾巴,昂着小脑袋,一副“我厉害吧”的模样。

林倾城也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母子三人。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小宝和小凤的脑袋,然后看向叶梦情,憨厚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信任和温暖。

叶梦情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仓库里粪肥发酵的微暖气息和雨水的清新涌入肺腑。

她将怀里那份旧契约再次拿出来,指尖抚过上面冰冷的条款和那个暗红的指印。

锁链依然在,但裂痕已现。

她将契约仔细收好,站起身,目光扫过墙角那堆正在孕育生机的粪肥,扫过屋檐下滴水的破瓦罐,最后落在门外无边无际的浓雾上。

“傻儿,”她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稳,“明天,我们去看看那十亩田。”

钱家的报复绝不会停止,契约的漏洞也只是暂时的护身符。但至少,他们暂时站稳了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