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尾巴像是被冻住了，时间在严寒和忙碌中粘稠地流淌。熊云伟在经历那次“切藕事件”后，身上那股横冲直撞的戾气似乎被磨掉了一些尖锐的棱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带着点较劲的服从。他依旧毛躁，依旧会被徐国俊骂得狗血淋头，但至少，他学会了在怒火上涌时死死攥紧拳头，把那股劲憋回去，然后更加用力地、近乎自虐地去完成手头的工作。唐成则像是找到了某种参照，在熊云伟这个更“生猛”的新人对比下，他显得更加沉静、逆来顺受，只是眼神深处，那点求生的火光似乎稳定了些许。
梁青的前台运转越发娴熟优雅，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将堂食、外卖、预订等不同来源的客流梳理得井井有条。孙阿姨的“地推事业”也有了新进展，她甚至发展了几个街坊成为“下线”，许诺介绍客人来消费就给一点“辛苦费”，虽然被我及时叫停并规范，但也可见其积极性。徐国俊在灶台前的掌控力恢复，偶尔还能在我的提点下，尝试微调汤底或研发一两种简单的新品，比如加了炸蛋的豪华版，或针对不吃辣客人的菌菇汤底。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多多麻辣烫”像一个刚刚学会协调四肢的孩童，虽然步履仍显笨拙，但总算能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们稍稍松口气时，冷不丁地设下一道坎。
刚过完正月十五，空气中还残留着鞭炮的硫磺味和节日的余温，一张盖着市政鲜红大印的公告，如同冰雹般砸在了店门口的老槐树上，也砸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市政管网改造施工，前方道路封闭，工期预计15天。”
短短两行字，配上粗糙的示意图，将我们店铺所在的老街中段，划进了一个黄色的封闭区域。施工围挡在几天内迅速竖起，蓝色的铁皮板将原本还算通畅的街面拦腰截断，只留下狭窄的、仅供行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巨大的挖掘机和各种工程车辆进驻，噪音、尘土、以及因绕行带来的不便，瞬间驱散了这条老街残存的人气。
对于我们这样极度依赖线下客流和便捷交通的小店来说，这无疑是致命一击。
公告贴出后的第一天，午市高峰时段，原本应该排起的长队不见了踪影。店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不怕绕路的老客，显得空荡而冷清。后厨准备的大量食材静静地躺在保鲜柜里，徐国俊无事可做，烦躁地来回踱步。熊云伟和唐成也面面相觑，手里没活，显得局促不安。孙阿姨坐在门口，看着外面尘土飞扬的工地和偶尔捂着口鼻匆匆走过的行人，唉声叹气。只有梁青，依旧平静地整理着票据，但不时看向门外空荡街面的眼神，也泄露了一丝凝重。
外卖平台的订单提示音，成了店里唯一活跃的声音。但即便是外卖，也因为取餐路径变得复杂曲折，骑手们抱怨连连，一些距离稍远的订单开始被取消或延迟。
第二天，情况更糟。堂食营业额跌至冰点，连平时三分之一都不到。囤积的蔬菜开始显出蔫态，熬好的骨汤因为消耗太少而不得不倒掉一部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开始弥漫在店里的每一个角落。徐国俊的抱怨开始升级，指责市政、抱怨运气；孙阿姨开始计算这个月的收入和自己的补贴要损失多少；熊云伟无所适从，力气无处使，显得更加焦躁；连唐成，眼神里都重新浮起了一丝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会。是让这个刚刚拼凑起来的团队散架，还是淬炼成钢，就看此刻。
第三天一大早，在其他员工到来之前，我亲手写了一张新的告示，贴在门外围挡上显眼的位置：“市政施工期间，本店正常营业！外卖服务畅通！可绕行至xx路口进入，感谢理解支持！”同时，我联系了相熟的骑手韩鹏，让他帮忙在骑手群里说明情况，并承诺施工期间每单外卖额外补贴骑手两元辛苦费，尽可能保住这条生命线。
上午九点，所有人都到齐了。店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徐国俊黑着脸擦着早已光洁的灶台，孙阿姨无精打采地摘着菜，熊云伟和唐成蹲在角落，梁青默默核对着几乎空白的昨日流水。
我拍了拍手，将所有人召集到前厅。六个人围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我开门见山，语气平静，没有渲染焦虑，也没有虚假的乐观，“路封了，人进不来，堂食生意基本没了。这半个月，会非常难熬。”
徐国俊哼了一声，孙阿姨欲言又止，其他人沉默。
“但是，”我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脸上停留片刻，“店不会倒，工资，我照发，一分不减。”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一圈涟漪。徐国俊惊讶地抬头，孙阿姨瞪大了眼睛，唐成和熊云伟也愣愣地看着我。梁青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神专注地落在我身上。
“老板，这……这怎么行？没生意哪来的钱发工资？”孙阿姨最先忍不住。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打断她，语气沉稳，“这半个月，我们不全是在死守，更是练兵，是翻身的机会！现在，我分配任务。”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梁姐，”我先看向梁青，“线上是我们的命脉。你的任务最重：第一，全面梳理我们所有外卖平台的老客户，尤其是高频次、高客单价的，通过平台允许的方式，发送定向优惠券或关怀信息，稳住他们。第二，设计一个简单的‘施工期间专属套餐’，价格可以略微优惠，但突出‘风雨无阻，美味直达’的概念。第三，密切关注评价，有任何关于配送或口味的投诉，第一时间处理，宁可我们吃亏，也要保住评分和口碑。能做到吗？”
梁青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声音清晰：“能。我会建立客户档案，区分维护。套餐今天下午就能上线。评价我会每小时查看一次。”
“孙阿姨，”我转向一脸忧色的孙阿姨，“您的人脉和嘴皮子，现在有大用。施工封的是我们这一段，但旁边的xx路、后面的xx小区不受影响。您带着唐成和熊云伟，不，您主导，他们俩辅助，组成‘地面突击队’。目标：深入那些区域，发传单，告诉居民我们还在营业，可以外卖，也可以绕一小段路过来吃。传单上重点印上绕行路线图和外卖二维码。不仅要发，还要说，要拉！能不能让那些地方的人，在这半个月里，想起麻辣烫就想到我们？”
孙阿姨的眼睛渐渐亮了，腰板也挺直了些，一拍大腿：“老板！这个我在行！包在我身上！小唐，小熊，跟我走，阿姨带你们去说道说道！”
唐成连忙点头，熊云伟也站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有点懵，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务调动了情绪。
“徐师傅，”我看着徐国俊，“后厨是你的地盘。现在堂食压力小，正是时候。我给你两个任务：第一，把后厨所有的流程，从备料、切配、煮制到出餐，每一步都仔细想一遍，怎么能更快、更省力、更不容易出错？写下来，画出来都行。第二，研发点新东西。不一定是复杂的，比如，能不能弄几种新的、有特色的蘸料？或者，用现有的材料，组合出两三种新的、有吸引力的套餐搭配？这半个月，咱们把‘内功’练好。”
徐国俊脸上的烦躁被一种技术性的专注取代，他搓了搓手，眼神里有了光：“流程我早想琢磨了！蘸料……嘿，我试试几种不一样的辣椒和香料搭配！新品……我看最近那个网红炸蛋不错，咱也可以试试……”
“唐成，熊云伟，”我最后看向两个年轻人，“你们除了配合孙阿姨，店里所有的体力活、后勤、搬运、清洁，全部归你们。还有，配合徐师傅试验新品，当‘试吃员’。记住，手脚要细，眼里要有活。这是一次大考，考不过，别说工资，以后也不用来了。”
唐成用力点头，眼神坚定。熊云伟挺起胸膛，粗声道：“老板放心！力气我们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