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浅水,非是困顿,而是蛰伏。凤栖梧桐,亦非低头,只为择木。在这市井烟火深处,我期待能网罗到足以托付后背的鳞爪,共同搭建那通往云端的阶梯。
第十一章那场近乎灾难性的午市,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将我从前段时间志得意满的微醺中彻底浇醒。店内残留的狼藉可以清扫,被差评影响的线上评分可以慢慢挽回,但那个冰冷的事实却如同店门口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缝,清晰而刺眼——我们这三驾马车,拉不动这辆突然加速的破车了。
行动是唯一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在徐国俊和孙阿姨到来之前,我就在批发市场顺便打印了几张简单的招聘启事。白纸黑字,措辞朴实:“本店招聘前台一名,要求细心、耐心,会基础算账,待遇面议。”我没有写太多花哨的条件,这家小店目前能提供的,也只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和一个或许能安身立命的机会。
我将启事贴在了玻璃门内侧最显眼的位置,确保外面排队的人能轻易看到。透明的胶带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模糊的印记,像我对未来的不确定。
接下来的两天,生意依旧忙碌,但那种混乱的峰值似乎因为我的提前预警(那块硬纸板牌子)和刻意控制线上接单量而稍有缓解。徐国俊依旧忙碌,但眼神里少了些濒临崩溃的绝望,多了点麻木的坚持。孙阿姨依旧在外奔波,带回客流的同时,也带回了关于“隔壁王婶家媳妇跑了”之类的八卦,似乎并未深刻理解那场冲突背后的危机。
来看招聘的人寥寥无几。一个是想来混日子的本地中年妇女,开口就问能不能只上半天班,下午要接孙子;另一个是刚毕业的学生,对薪资期望远超我这小店能承受的范围,而且眼神飘忽,一看就待不长。
直到第三天下午,客流平缓的间隙。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斜照进来,在擦拭干净但依旧略显陈旧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正在核对上午的账目,计算器发出单调的按键音。风铃“叮铃”一响,一个身影推门而入。
我抬头,习惯性地说出“欢迎光临”,但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进来的不是食客。是一个女人。
她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件质地看起来不错、但款式明显过时几年的米白色长款羽绒服,腰带松松地系着,勾勒出依旧窈窕却不张扬的腰身。下身是深色的紧身牛仔裤和一双擦得干干净净但鞋跟不算高的短靴。头发是深栗色的,在脑后挽了一个低垂、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发自然地垂在耳侧,修饰着略显瘦削的脸颊。
她脸上施了淡妆,粉底均匀,唇色是接近自然的豆沙色,看不出过多描画眉眼的痕迹,但恰恰是这种刻意的“清淡”,反而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曾经精心打理过的底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神,不像孙阿姨那样带着市井的热闹和直接,也不像寻常求职者的局促或渴望。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像是经历过漫长旅途后尚未恢复的倦怠,但在这疲惫之下,却藏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她的目光快速而有序地扫过店内——掠过墙上略显凌乱的价目表,掠过保鲜柜里码放的菜品,掠过几张还没收拾的桌子,掠过正在后厨门口蹲着抽烟、一脸放空的徐国俊,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老板,请问还在招人吗?”她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语速平稳,吐字清晰。
“是的。”我放下计算器,站起身,脸上露出招聘时应有的、略带审视的笑容,“请这边坐。”
我引她到一张靠墙的、相对安静的桌子旁坐下。她自己拉开椅子,动作并不拘谨,甚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易察觉的优雅。坐下后,她将手里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养得不错的黑色手提包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姿态端正。
“怎么称呼?”我问道,同时下意识地启动了“食卦”的观察。这不是正式的起卦,更像是一种长期的职业习惯,通过最细微的迹象捕捉信息。
“梁青。梁山泊的梁,青色的青。”她回答,目光平静地与我对视,没有闪躲。
“梁女士,”我斟酌着用词,“我们店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一家小麻辣烫店。前台的工作不复杂,主要是点单、收银、招呼客人,但忙起来会很辛苦,也需要极大的耐心。不知道你之前……”
“我之前做的也是服务行业,不过环境比较复杂。”她打断我的话,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自嘲的神色,“夜场。从做到管,十几年。”
她说得直接,没有任何迂回,这反而让我微微一愣。如此坦承自己并不光鲜的过去,要么是破罐破摔,要么就是有着极强的自信和明确的目的。
“所以,”她继续说道,目光再次扫过收银台那边堆放着的、有些杂乱的点菜单和零钱,“算账、看人、应付各种场面,还算有点经验。我看您这里……”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生意很好,但流程上,或许可以更顺畅一点。”
“哦?怎么说?”我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这正是我目前最头疼的问题。
梁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收银台前。她没有动任何东西,只是用手指虚点了几个地方。
“老板,您看,”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点菜单和外卖订单混在一起,没有分类,高峰期容易漏单、错单。现金和扫码的收入也没有即时分开放置,清账的时候容易混乱。还有,”她指了指保鲜柜,“菜品的摆放顺序,是不是可以按照点单频率高低重新调整一下?像豆皮、青菜这种高频的,放在最顺手的位置,能节省不少取菜时间。客人排队的方向也可以稍微引导一下,避免都堵在门口影响进出。”
她说的每一点,都精准地戳在了目前运营的痛点上。不是多么高深的理论,却是最实用、最能立刻提升效率的细节。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服务员能具备的眼光。
我心中暗自动容,但面上不动声色。“食卦”的能力在无声无息中运转到极致。我仔细观察着她。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涂抹任何甲油。羽绒服的领口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羊绒衫,质感细腻。身上没有任何浓烈的香水味,只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皂角的干净气息。
“观气辨色,察其本源;五味调和,窥见心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