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行动的尘埃落定,思想的幽灵便开始在寂静中起舞。我忙于构筑外在的王国,却无法回避内心那座悄然升起的、名为“代价”的审判台。
汤底醇香,食材就位,供应链初步打通。“多多麻辣烫”这架小小的战车,已然装填完毕,只待明日冲锋的号角。但在那之前,还有无数琐碎却至关重要的细节,需要我像绣花一样,一针一线地仔细缝补。我将自己投入这最后的准备工作中,近乎疯狂,仿佛要用这肉体的疲惫,来麻痹某种即将苏醒的东西。
传单与促销:营销是开业的重头戏。我设计了最简单的传单——白底,正中央是“多多麻辣烫”醒目的店名和“开业大吉”字样,亮洁净”,并附上地址和“满15元赠送豆奶一盒”的醒目优惠。我没有选择花里胡哨的图案,极简的风格反而与店铺形象统一。打印了几百份,我亲自站在店门口不远处的人流路口,带着一种混杂着羞涩与决绝的心情,向过往的行人递上传单。大多数人是冷漠的,随手接过或干脆无视;偶尔有几个会停下脚步看看,问一句“新开的?干净吗?”
“绝对干净!汤都是自己熬的,明天开业,欢迎来尝尝!”我努力让笑容显得真诚而自信。这简单的推广,让我再次体会到从零开始的艰难,也隐隐刺激着我对成功的渴望。
人员的招揽——孙阿姨:员工依旧是我心头大石。犹豫再三,我想起了孙阿姨。她熟悉后厨流程,洗碗勤快,最重要的是,性格懦弱,容易管理。我找到她时,她正在一家小加工厂里做临时包装工,环境嘈杂,工资微薄。
“孙姨,”我找了个小餐馆请她吃饭,语气关切,“我看您在那边也挺辛苦的。我的店明天开业,后厨还缺个洗碗配菜的,您要是不嫌弃,就过来帮我?工资肯定比您现在高,而且也稳定些。”
孙阿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里既有心动,也有疑虑。“小张……不,张老板……你店……真开起来了?”
“开起来了。”我点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干干净净的。您来,我放心。”我刻意营造一种信任和依赖感。
孙阿姨犹豫着,最终还是对更高工资和相对熟悉环境(毕竟还是餐饮后厨)的渴望占据了上风,她嗫嚅着答应了:“那……那行吧,谢谢你啊小张,还想着我。”
看着她感激又带点惶恐的样子,我心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确实给了她一份更好的工作,但潜意识里,何尝不是看中了她“好用”且“易于掌控”?这与李强王姐当初用她,在本质上,似乎并无不同。这念头一闪而过,迅速被开业在即的务实需求压下。
开业的门面——花篮与红毯:面子功夫要做足。我联系了附近的花店,订了八个最普通的红掌与百合搭配的花篮,寓意“鸿运当头”、“百年好合”(生意)。又买了一条廉价的红色化纤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人行道边缘。当花篮依次摆开,红毯铺就,尽管寒酸,但一种新店开张的、带着期盼的喜庆气氛,总算被营造了出来。看着这鲜红的色彩,我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觉得像一场即将开幕的、结局未知的戏剧。
当所有这些琐碎事务终于尘埃落定,夜幕已深。喧嚣褪去,帮忙布置的临时工走了,孙阿姨也说明天一早准时来。热闹的花篮在夜色中沉默地绽放,红毯在路灯下泛着虚假的光泽。
我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弥漫着崭新气息的店里。明亮的灯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也照出了我内心无处遁形的阴影。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白日的忙碌像退潮的海水,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压抑的疑问。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操作台下那个被我清洗得光洁如新的排水口。就是那里,曾经堵塞着李强和王姐多年积攒的污秽。而如今,它畅通无阻。
可那些无形的污秽呢?
我利用了小刘的悲惨遭遇作为自己怒火的燃料和行动的借口;我精心设计了一场又一场“意外”,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好味麻辣烫”推向深渊;我挑拨离间,让本就不和的夫妻彻底反目;我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看着张大军和孙阿姨去索要他们应得的、却成为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工资……
我得到了这家店。我用它来“帮助”了孙阿姨(或许),我即将用它来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是……
一个苍老而严肃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我脑海深处响起,那是清汤老人的声音,那个在我最迷茫时传授我“食卦”,并谆谆告诫“观气辨色,察其本源;食卦之用,首在存善念,明心见性,方可窥天机而不自噬……”的老人。
“我帮小刘讨了公道,也拿到了店,可我用的手段,跟邹帅的算计、跟那对夫妻的黑心,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骤然刺入我的心脏,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邹帅用资本和权势碾压我,李强王姐用刻薄和贪婪压榨小刘和孙阿姨。而我呢?我用的,是更隐蔽、更精准、更利用人性弱点的算计。我将“食卦”这窥探天机、调和五味的本事,用在了窥探人心弱点、调和一场毁灭之上。
“我是不是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