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关于邹帅和安澜集团的匿名短信,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刚刚因店铺事务而稍显麻木的神经末梢。我将那个陌生号码反复看了几遍,试图从这串毫无规律的数字中解读出某种意图,是警告?是提醒?还是另一个更复杂局的开端?最终,我将这条信息连同那个号码,一起加密存储在了手机一个隐蔽的角落。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店铺里那一摊子亟待解决的麻烦,才是压在头顶最现实的乌云。
权力的“重量”,在我正式以储备店长身份行使职责后,变得具体而微,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每天扑面而来的、无数需要决断的细枝末节。
首先是排班引发的余震。我调整后的排班表,虽然尽量兼顾了各方诉求,但依然无法让所有人满意。李姐对我将她部分晚班调至午市的安排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明升暗降,剥夺了她晚上相对清闲、还能有些“额外收入”(我怀疑是指那些小动作)的机会。她不再公开对抗,但那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冷抵抗,更具杀伤力。在我强调高峰期出餐速度时,她负责的煮烫区域总会“恰好”出现一些小状况,比如炉火突然变小,或者漏勺“意外”掉进汤锅,引得后面等待的顾客抱怨连连。我指出问题,她便面无表情地回一句:“机器老了,出点毛病正常。”或者“手滑了,下次注意。”
这种软钉子的滋味,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憋闷。我意识到,仅仅依靠职位赋予的权威去命令,在这盘根错节的人际泥潭里,效果有限。我需要找到能真正触动她的东西。
其次是区域总部那份冰冷的业绩指标函。白纸黑字,要求月度流水提升百分之十。这数字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老刘拿着通知函,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小张,这……这怎么可能?咱们店现在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了,再提升百分之十,除非把顾客当猪喂,或者涨价!”
涨价是饮鸩止渴,尤其是在我们刚刚依靠口碑积累起一波人气的时候。把顾客当猪喂更是自毁长城。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内部挖潜,提升运营效率和客户价值。
最后是房东那张油光满面、带着不容置疑神情的脸。他亲自来到店里,将租金上涨的通知单拍在桌上,语气倨傲:“张助理,是吧?听说你现在是管事的了。这条街的行情你们都清楚,我这租金已经是看在老刘面子上很优惠了。下个季度开始,按新价格执行,没问题吧?”
我看着他那双被利益浸润得发亮的眼睛,知道任何关于经营困难、客流量不稳的诉苦都是徒劳。在他眼里,我们这家小店,不过是他们这些“包租公”资产增值路上的一颗棋子,甚至是一块可以随时替换的踏脚石。
三重压力,如同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夜晚,我躺在城中村那间出租屋吱呀作响的床上,常常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在黑暗中扭曲成各种狰狞的图案,有时像邹帅嘲讽的嘴角,有时像李姐阴冷的眼神,更多的时候,像一份份不断跳动着红色符号的财务报表。
我感到一种深切的孤独。这种孤独,不同于刚跌落谷底时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而是一种身处人群之中、却无人可以分担决策重压的窒息感。老刘选择了“退位让贤”,将难题统统推给我;员工们各有各的诉求和小算盘;周锐远在区域总部,隔着层级,只能给予有限的支持。所有的路,似乎都需要我自己去趟,所有的雷,都需要我自己去排。
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一种久违的、属于“张总”的冷酷和算计,似乎又开始在心底滋生。我甚至动过一丝念头,是否可以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比如……再次悄悄动用“食卦”,去窥探一下李姐的弱点,或者预测一下房东的底线?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刚一探出,就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绝对不行。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黑暗中大口喘着气。依赖那种力量的反噬,我体会得足够深刻了。那是一条通往彻底毁灭的不归路。我必须,也只能,依靠这个在泥泞中重新爬起来的、属于“凡人”的自己。
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来到店里。后厨依旧忙碌,烟火气鼎沸。李姐在灶台前机械地操作着,看到我,眼皮都没抬一下。小王和小张等人则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向我汇报着工作。
我知道,我不能再被动应付了。我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身上。
我首先找来了小王。在后门堆放杂物的小巷里,我递给他一支烟,他依旧摆手说不会。我没有勉强,自己点燃了一支,看着烟雾在潮湿污浊的空气中袅袅散开。
“王儿,李姐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记得之前似乎听谁提过一嘴,李姐的丈夫好像身体不太好。
小王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张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李姐她老公,好像得了什么慢性病,长期要吃药,开销挺大的。她儿子好像也不怎么争气,工作不稳定,还经常跟她要钱……”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打压和命令解决不了问题,或许可以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入手。
随后,我找到了区域经理周锐。这次,我没有在电话里沟通,而是特意去了一趟区域办公室,当面向他汇报。我带着整理好的数据——客流增长曲线、客单价分析、竞争对手动态,以及那份我初步构想的、包含流程优化、新品开发和激励制度的改革方案。
在周锐那间简洁却充满压迫感的办公室里,我没有诉苦,没有抱怨指标过高,而是用一种冷静、客观的语气,分析了我们店面临的机遇与挑战,重点阐述了改革方案如何能系统性地提升运营效率和人效,从而“有可能”触及甚至超越总部设定的指标。
“周经理,”我最后说道,“改革需要时间和资源,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团队。目前最大的内部阻力,来自于部分老员工对变化的恐惧和固有的工作习惯。我希望区域能给予我们一定的试错空间和权限,比如在新品定价、部分物料采购和员工激励方面,允许我们有一定的灵活性。同时,房东那边施加的压力很大,如果租金成本短期内无法协商,可能会严重影响我们的利润空间和改革士气,希望区域能协助沟通,哪怕只是延缓涨租的执行时间,也能给我们宝贵的喘息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