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清晨没有阳光,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裹进潮湿的水汽里。我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楼下早点铺的蒸笼冒起白茫茫的烟,手里握着的陶瓷杯已经凉了——杯里的龙井是林先生上次送的老枞水仙,泡了三遍,兰香早就淡了,只剩下点涩味,像极了此刻心里的感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邹帅发来的消息:“老周说晚上想组个局,就在静园的水榭,炖了松茸鸡汤,你过来尝尝?”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在“回复”按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敲了个“好”。不是嘴馋那锅鸡汤,是想再看看——看看周先生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下午四点,我提前到了静园。车刚停稳,就看见王师傅蹲在荷塘边修剪残枝,他手里的剪刀是老式的碳钢款,磨得锃亮,剪下去时,荷叶的断裂处会渗出淡淡的绿汁,沾在他皲裂的指腹上。“张总来了?”他抬头看见我,笑着站起身,手里还攥着半截荷叶,“邹先生在水榭那边,说让您先过去喝杯茶。”
我跟着王师傅往水榭走,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早上的雨水,踩上去有点滑。荷塘里的荷花还没开,只有几片新叶卷着边,像刚睡醒的孩子,被风一吹,就晃悠悠地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这种安静,让我想起大学城麻辣烫店后面的小巷,那时候也是这样,下雨过后,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会反光,墙角的青苔会冒出新绿,只是那时候的安静里,裹着烟火气,现在的却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水榭里已经摆好了茶桌,邹帅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个紫砂壶,正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茶。桌角放着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装着新鲜的松茸,菌盖饱满,还沾着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山里运过来的。“来了?”他抬头看见我,笑着把茶杯推过来,“这是今年的头茬松茸,一会儿让厨房炖鸡汤,你尝尝鲜。”
我接过茶杯,茶汤是透亮的琥珀色,喝一口,带着点淡淡的松针香。“周先生他们还没到?”我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水榭里的布置——还是上次那个梨花木桌,只是桌布换成了深蓝色的,上面绣着暗纹的荷花,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燃着的香是沉香,气味很淡,却能让人静下心来。
“老周说要晚点到,他去接沈女士和林先生了。”邹帅拿起一块松茸,用手指轻轻擦去上面的泥土,“对了,上次你捐钱给山区学校的事,老周他们都夸你呢,说现在像你这样有善心的企业家不多了。”
我笑了笑,没接话,只是看着邹帅手里的松茸。这东西我以前常吃,在米其林餐厅里,一份松茸料理能卖到几千块,可那时候吃,只觉得是身份的象征,没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倒是有一次,在云南考察食材,当地的农户用松针把松茸烤了,撒点盐,那股子鲜劲,至今还记得。
“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邹帅突然开口,手里还拿着那块松茸,目光落在荷塘里,“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帮到别人。不像我,每天被各种琐事缠着,想静下心来喝杯茶,都难。”
我心里微微一怔——邹帅很少说这种话,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洒脱的人,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烦恼。“你也可以给自己放个假,”我看着他,“像老周他们一样,远离那些琐事,好好享受生活。”
“哪有那么容易,”邹帅笑了笑,把松茸放回篮子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以为老周他们是真的想闲下来?老周以前在研究所,因为太较真,得罪了人,才不得不辞职;沈女士在华尔街,是因为被人算计,才亏了钱,离开金融圈;林先生更不用说,家里的古董生意,被亲戚骗了,差点破产。他们现在的‘闲’,不过是没办法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些事,我之前查他们背景的时候,都没查到。邹帅是怎么知道的?是他们自己说的,还是邹帅特意去查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看着邹帅,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可他的眼神很平静,像荷塘里的水,看不出波澜。
“都是朋友,聊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邹帅拿起茶壶,给我续了杯茶,“其实有时候想想,商场上的那些规则,真的没什么意思。你辛辛苦苦谈下来的合同,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黄了;你小心翼翼维护的关系,可能因为一点利益,就散了。不像老周他们组的那个牌局,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纯粹靠本事,多痛快。”
我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邹帅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我心里。他说的没错,这些年在商场上,我见多了尔虞我诈,听多了虚情假意。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累,想找个地方,不用算计,不用伪装,好好放松一下。可我知道,我不能——观澜集团有几千个员工等着我吃饭,我要是倒下了,他们怎么办?
“你也别太拼了,”邹帅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看老周他们,虽然没以前有钱,可日子过得多滋润,每天喝喝茶,玩玩牌,不用想那么多烦心事。你要是想通了,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把观澜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好好享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