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号邮轮那场极尽奢靡与癫狂的盛宴,如同一个被精心编织、悬浮于现实之上的幻梦。当晨曦刺破南海的薄雾,庞大的船体缓缓驶回三亚那个隐秘的港口时,梦境便不可逆转地开始褪色,留下的是宿醉般的亢奋余烬,以及更深层次的、对现实的微妙疏离感。
宾客们被一一送走,他们带着被极致体验冲击后的恍惚,以及对那“人类文明饮食命运共同体”宏大叙事或真或假的信服,重新汇入各自原本的生活轨道。码头上,最后几辆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入晨霭,载走了最后几位意犹未尽的重要合伙人。
我独自站在最高层的观景甲板上,迎着略带咸腥的海风,看着那座我曾亲手打造的、金碧辉煌的“水晶宫”宴会厅,此刻正被保洁团队如同处理普通场地般迅速清理、还原。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如同退潮后的海滩,悄然漫上心头。
盛宴终会散场,权力需要新的坐标。
雷煌如同幽灵般出现在我身后不远处,他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船长制服,但眼神比南海最深的海沟还要沉静。
“都安排妥当了,张总。”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但依旧稳定,“所有宾客均已安全送离,邮轮后续维护已交接。”
我微微颔首,没有回头。“邹帅呢?”我似乎记得,他在宴会中途就消失了。
“邹总工程师在凌晨时分,已搭乘最早一班直升机返回北京。”雷煌顿了一下,补充道,“他说……实验室有紧急数据需要处理。”
紧急数据?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内心的数据无法处理了吧。他的离场,本身就是一个清晰的信号。但我并未在意,一艘全速前进的巨舰,不会因一两个零件的轻微异响而减速。
李菩提也走了过来,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旅行装束,手中拿着平板电脑。
“张总,这是初步反馈汇总。”她的语气永远是那么高效、客观,“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与会者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愿,七家机构当场提出了具体的投资额度。关于‘共同体’的概念,在顶层圈子里的讨论热度正在快速攀升。”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我,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另外,有三家国际媒体,通过非正式渠道,询问能否对您进行专访,主题关于……‘未来文明的商业模式’。”
我听着她的汇报,目光却投向远方海平面上那轮初升的、过于明亮的太阳。媒体的关注,资本的追捧,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但这一切,都无法填补那盛宴之后的核心空虚。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更高维度,或者说,来自我自身能力极限的答案。
“准备一下,”我转身,对李菩提和雷煌说道,“我们即刻返京。”
回到北京,回到“卦堂”那间绝对掌控的静室,仿佛从一场浮华的幻梦,重新踏入了权力的圣殿。然而,殿堂虽在,心境却已不同。环形数据墙上依旧流淌着全球各地的“气运”光图,但它们此刻在我眼中,似乎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待征服的刻度。
周鼎默默为我奉上安神茶,他的眼神比离开时更加空洞,仿佛在邮轮厨房那场极限的味觉燃烧中,已将最后一点属于“周鼎”的杂质也消耗殆尽。他如今更像一件拥有了生命、却失去了灵魂的顶级厨具。
我挥退了所有人,包括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雷煌。
静室内,只剩下我,以及那份萦绕不去的、对前路的终极叩问。
阿尔卑斯思想者峰会的邀请函,维克多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全球布局的“星链”计划,乃至那狂傲的“文明共同体”宣言……这一切,都将我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临界点。下一步,是踏上真正的世界之巅,俯瞰众生?还是……在这疯狂的攀升中,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需要一卦。不是为他人,而是为我自己。
我走到静室中央那片特意留出的空地上。这里没有蒲团,没有香案,只有光洁如镜的阴沉木地板。我盘膝坐下,并非遵循任何传统的打坐姿势,而是以一种更接近我与宇宙信息流连接的本能姿态。
食卦推演,终极启动——以己为媒,问鼎苍穹。
这一次,我不借助任何外物——不观人气,不察地脉,不望星图。我尝试将自身的精神力,作为唯一的天线,直接探向那冥冥中决定着命运走向的洪流。
我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试图将脑海中一切杂念——盛宴的余晖、权力的重量、配角的疏离、未来的宏图——全部剥离,让意识归于一片纯粹的空明。
但这很难。
邹帅提前离席时那沉默的背影,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意识的边缘。
李菩提汇报时那完美面具下极速掠过的一丝疑虑,如同水面的涟漪,难以彻底抚平。
雷煌那永远深不见底、却在此刻让我感到一丝莫名隔阂的忠诚……
甚至周鼎那彻底熄灭的眼神,都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自身某种正在流失的东西。
我强行将这些影像驱散,将全部精神力凝聚,如同压缩到极致的能量核。
我向那虚无缥缈的“天机”,掷出了我的问题:
“我,张观澜,问鼎世界之巅的运势,究竟如何?”
没有龟甲,没有蓍草,没有铜钱。只有我的精神意志,在空寂中激荡,试图捕捉那来自命运深处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