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毁房卡后,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塑料灼烧后的刺鼻气味,久久未能散去。它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紧绷的神经,也像一个冰冷的烙印,将那个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夜晚,深深地刻印在了这个奢华却空洞的公寓里。我将烟灰缸彻底清洗干净,又打开了所有的窗户,让初冬凛冽的夜风肆无忌惮地灌入,试图驱散的,不仅仅是那难闻的气味,更是内心深处那翻腾未息的欲望余烬与抉择后的悸动。
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前,寒风如同冰冷的刀片,刮在脸上,带来清晰的刺痛感。楼下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在我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霜色。杨雪那宜喜宜嗔的脸庞,她公寓里温暖的灯光和勾人回忆的饭菜香气,以及她所描绘的那个关于“棋手”与“自主”的、令人心驰神往的未来……这些画面,如同顽固的幽灵,并未因房卡的焚毁而立刻烟消云散,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低语,考验着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堤的坚固程度。
拒绝,并不意味着心无波澜。
恰恰相反,正因为诱惑足够强大,拒绝才显得如此艰难,而抉择之后的心绪,也愈发复杂。一种混合着庆幸、失落、警惕与隐隐不安的情绪,如同浑浊的浪潮,在胸腔里来回激荡。庆幸于在最后关头守住了理智的防线,没有被那致命的温柔陷阱吞噬;失落于或许真的与一个能够摆脱“工具”命运的机会失之交臂;警惕于杨雪绝不会善罢甘休,后续必然还有手段;不安于这个选择,是否真的正确,是否会在未来某一天被证明是坐失良机?
我知道,仅仅依靠一时坚定的意志焚毁房卡,还不足以真正平复内心,也不足以应对未来更复杂的局面。我需要更清晰的指引,需要超越个人当下情绪和有限认知的、更为客观和深邃的视角,来审视我当前的处境,以及我所选择的这条道路。
我关上了窗户,将城市的喧嚣与寒冷重新隔绝在外。房间内恢复了那种带有中央空调背景音的、死寂般的安静。我走到书桌前,没有开刺眼的主灯,只拧亮了那盏陪伴我度过许多不眠之夜的tizio台灯。昏黄而聚焦的光线,在宽大的桌面上投下一个温暖的光圈,仿佛在这片冰冷的现代丛林里,为我开辟了一方属于自我的、可以进行古老对话的净土。
我再次取出了那个紫檀木小盒。盒身温润,带着岁月摩挲出的包浆光泽。打开盒盖,里面衬着柔软的深紫色天鹅绒,三枚乾隆通宝古铜钱静静地躺在其中,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内敛而沉静的金属光泽。它们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玩,却是我这一脉“食卦”传承中,用于在关键时刻“问天”的法器。历代先人,或许也曾如同我今夜一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心怀敬畏与迷茫,将它们捧于掌心,祈求超越凡俗的智慧。
今夜,我不问具体事,不问吉凶祸福。我只问——我心安处,在何方?我当前之路,是顺是逆?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占问,而是在经历巨大诱惑和做出重大抉择后,必然的、深层次的自我叩问与道路确认。我需要卦象这面镜子,照见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状态,以及我所处环境的“势”。
净手,焚香(只是一小段品质普通的沉香木屑,取其宁神定志之意,而非杨雪那里名贵的鹅梨帐中香)。让那清冽的木质香气,慢慢驱散鼻腔里最后一丝焦糊气,也让自己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
坐在灯下,我将三枚铜钱合于掌心。铜钱微凉沉重的触感,从掌心直透心扉,让我躁动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闭上眼睛,排除所有杂念,不再去想杨雪的诱惑,不再去算计周老板的利用,不再去担忧邹帅的敌意,也不再去揣测金爷的深意。心中唯存一念,澄澈如镜,映照的只有那最根本的问题:我之路,我心之所安。
然后,我开始摇卦。
哗啦啦——哗啦啦——
铜钱在掌心碰撞、跳跃,发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声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与冥冥之中的某种规律进行着古老的对话。每一次摇晃,都像是在剥离附着在心灵上的尘埃与迷雾。
初摇,铜钱落定:两背一面,少阳。(——)阳爻初现,根基尚稳,但只是开始。
二摇,铜钱落定:两背一面,少阳。(——)又是一个阳爻,看似阳刚之气上升,但过刚易折。
三摇,铜钱落定:三背,老阳。(——o)阳极之象!物极必反,动变之兆已显!
四摇,铜钱落定:三面,老阴。(——x)阴极之象!与第三爻的老阳形成剧烈对冲!局势动荡,阴阳交战于内!
五摇,铜钱落定:两背一面,少阳。(——)阳爻再现,试图稳定局面。
六摇,铜钱落定:三面,老阴。(——x)又是老阴!且居于最高之位,阴霾笼罩,上位者心思难测,或是最终结果隐忧重重!
六爻既定,我看着桌面上由铜钱构成的卦象,眉头深深锁起。
本卦:天雷无妄?(乾上震下)。
变卦:泽雷随?(兑上震下)。
竟是“无妄”卦动,变出“随”卦!
我的呼吸不由得一窒。这个卦象组合,其蕴含的深意,远比刚才为杨雪之事所占得的“艮”卦,更加宏大,也更加……契合我当下的心境与处境!
?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
《彖》曰: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动而健,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无妄之往,何之矣?天命不佑,行矣哉?
《象》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