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阳光比三天前放榜时更烈，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沥青和麦秸秆混合的焦热气息。张嘉豪家的小院里，八仙桌被搬到老槐树下，上面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桌布，摆着三样东西——两份红色封面的ES录取通知书、一本卷边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还有一个正在滋滋作响的半导体收音机，里面播放着本地电台的升学咨询节目。
“……京州大学今年在本省的理科录取线是658分，双学位专业要求更高，需要排名进入全省前两百名……”收音机里的女主持人声音清甜，李桂兰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针线却没心思缝补，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录取通知书，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张嘉豪刚从外面打水回来，额角渗着汗珠，军用绿水壶里的凉水喝下去，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带来一阵清爽。他把水壶放在桌角，拿起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红色信封上印着烫金的“京州大学”校徽，右下角盖着学校招生办的鲜红印章，拆开后，白色的录取通知书上清晰写着：“张嘉豪同学，你已被我校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金融双学位方向）录取……”
前世他连专科录取通知书都懒得拆开，这辈子却对着这张纸看了又看，指尖抚过纸面的凹凸纹理，心里满是踏实。687分的成绩不仅让他稳坐全市理科第三的宝座，更让他超出京州大学双专业录取线近三十分，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雪丫头的通知书也到了？”张建国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给娘俩扇着风。他黝黑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骄傲，今天已经有三波邻居上门道贺，连村支书都特意过来递了根烟，说张家出了个状元郎，给县城争光了。
“到了到了，”李桂兰连忙把陈雪的录取通知书递过去，“京州师范的汉语言文学专业，雪丫头这孩子真争气，跟咱们嘉豪一样有出息。”
陈雪的录取通知书是昨天到的，她特意今天一早送过来，想和张嘉豪一起分享这份喜悦。此刻她正坐在李桂兰身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攥着自己的通知书，脸颊因为天热和羞涩泛着红晕，听到李桂兰的夸赞，连忙摆手：“阿姨，是嘉豪帮我补了很多次课，不然我考不上这么好的学校。”
“跟他有什么关系，”李桂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你自己聪明又努力。以后你们俩在京州互相照应，阿姨也放心。”
张嘉豪看着陈雪眼里的星光，想起前世她也是考上了京州师范，却因为自己的浑浑噩噩，最终没能在京州扎根。这辈子，他们不仅要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还要一起把未来的路走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陈雪放在桌布上的手。
陈雪的手微微一颤，没有抽回，反而悄悄收紧了指尖。两人对视一笑，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涩又甜蜜的气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响亮的咳嗽声。“姐，姐夫，我来看看嘉豪的录取通知书！”李建军的声音响起，他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快步走了进来。
自从三天前在巷口闹了不愉快，李建军这几天都没上门，张嘉豪知道他心里还憋着气。果然，李建军拿起桌上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把通知书往桌上一放：“京州大学，计算机加金融，听起来挺唬人，可有用吗？”
“建军，你这话怎么说的？”张建国放下蒲扇，脸色沉了下来，“京州大学是全国顶尖的学校，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怎么会没用？”
“姐夫，你就是太老实，不懂现在的行情！”李建军拉开公文包，掏出一叠厚厚的单据，“你看看，这是印刷厂上个月的营收报表，纯利润三万二！还有咱们拿下的那个城东地块，已经有人找上门想合作开发，初步估算能赚二十万！”
他把单据拍在桌上，声音提高了几分：“现在正是扩大规模的好时候！嘉豪要是辍学全职打理这些生意，我再托人找几个有经验的管理者，不出三年，咱们就能把印刷厂开到市里，地产项目也能辐射周边县城，到时候身家百万都不是问题！”
李桂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有些为难地说：“建军，话不能这么说，读书是大事，嘉豪苦读三年才考上这么好的学校，怎么能说辍学就辍学？”
“姐，你就是死脑筋！”李建军急了，“读书不就是为了赚钱养家吗？现在现成的赚钱机会摆在面前，何必还要浪费四年时间？等他大学毕业，说不定市场早就变了，到时候找个工作一个月挣几千块，难道比自己当老板强？”
他转头看向张嘉豪，语气放缓了些：“嘉豪，舅舅知道你有本事，这几年把印刷厂和地产做得这么好，说明你是块做生意的料。读书那套理论知识，在商场上根本用不上。你听舅舅的，把大学名额让出去，咱们专心搞事业，以后你就是咱们县城最年轻的企业家！”
张嘉豪看着舅舅激动的神情，心里清楚他的想法。在2000年的小县城，“读书无用论”确实有不少拥护者，很多人觉得早点赚钱才是正途，尤其是看到张嘉豪已经有了不错的产业基础，更是觉得读书纯属浪费时间。
但他知道，前世的教训有多深刻。前世他没读过大学，凭着一股蛮劲打拼，虽然也赚了些钱，却因为不懂管理、没有人脉，最后被人算计，产业毁于一旦，连父母都跟着受了罪。这一世，他之所以坚持要读大学，不仅是为了弥补学历的遗憾，更是为了搭建未来的“护城河”。
京州大学作为全国顶尖学府，汇聚了全国各地的精英，那里的人脉资源是任何生意都换不来的。而且计算机和金融双专业，正是契合未来互联网和资本市场的发展趋势，他要学的不是死知识，而是系统的思维方式和专业技能，这些才能支撑他的产业走得更远、更稳。
“舅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张嘉豪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坚定，“但我不能辍学。”
“你怎么还这么固执！”李建军脸色一沉，“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想不通？”
“舅舅，我不是想不通，而是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张嘉豪拿起桌上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翻到京州大学的页面，“您觉得读书没用，是因为您没看到长远的价值。现在我们的产业虽然做得不错，但规模还小，管理也不够规范，全靠咱们自己摸索。等我读完大学，学到专业的管理知识和金融思维，就能把咱们的产业系统化、规模化，到时候不仅是市里，咱们还能把生意做到全国去。”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印刷厂和地产的生意，我已经有了安排。王虎跟着我这么久，已经能独当一面，印刷厂的生产调度和订单对接交给她，我放心。地产那边，您经验丰富，平时多盯着点，有什么重大决策，我们随时电话沟通。我在京州也能利用课余时间统筹全局，不会耽误生意的。”
“王虎？她一个毛丫头，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李建军显然不放心，“商场如战场，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你盯着，万一出了纰漏，咱们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舅舅，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张嘉豪了，王虎他们也不是三年前的毛孩子了。”张嘉豪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几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从JY资料到印刷厂，再到地产项目，他们已经成长起来了，有能力管理好这些生意。而且，我相信他们的忠诚，就像您相信我一样。”
张建国这时也站起身，拍了拍李建军的肩膀：“建军，嘉豪说得对。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我们做长辈的，应该支持他。读书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耽误。生意上的事，就按嘉豪说的办，你多费心，我也帮着盯着点，不会出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