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邮政所送来的市一中录取通知书还带着油墨香，被张嘉豪小心翼翼夹在英雄牌钢笔的笔帽之间。前一天拒绝完最后一批上门借钱的亲戚，院门外终于恢复了清净，只有印刷厂车间传来的胶印机轰鸣声，伴着院子里新栽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铺垫节奏。
张嘉豪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铺开几张泛黄的稿纸，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桌上摆着三样东西：市一中的新生手册（封面印着红底烫金的校徽，内页是手写体的入学须知）、印刷厂近半年的营收报表、还有一份列着六个名字的JY小组成员名单。他要趁着开学前的半个月，把学业和事业的衔接安排得妥妥当当——高中住校是必然，每周只能回家一次，印刷厂和域名的运营不能断，JY资料的业务更要守住乡镇龙头的位置。
“豪哥，你叫我们来是有啥新安排？”王虎推开门，身后跟着李伟、陈雪还有另外三个核心成员，几个人手里都攥着刚领到的中考成绩单，脸上还带着“考上重点高中”的雀跃。李伟的小灵通别在腰上，外壳贴满了磨损的F4贴纸，那是去年张嘉豪送他的奖励，如今成了他联系客户的“宝贝疙瘩”。
张嘉豪抬笔指了指桌对面的长凳，等众人坐定，把写满字的稿纸推到中间：“我和陈雪要去市一中住校，每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这期间，印刷厂和JY资料的业务，得托付给大家。”
稿纸上的“高中期间业务规划”字迹工整，分了三个板块：印刷厂由父亲张建国全权负责，张嘉豪制定了《日常运营手册》，手写的页面上标注着“原料采购清单”“工人排班表”“客户对接流程”，甚至细化到“食品包装订单需提前核对环保油墨库存”“夜班补贴发放标准”；域名运营仍由刘峰负责，新增“每周流量报表”“广告续费提醒”，张嘉豪预留了自己的小灵通号码，约定每周日上午十点通电话同步情况；JY资料则交给李伟、王虎牵头，联合另外三名留在镇中学读高中的成员，负责“真题更新”“订单接收”“售后反馈”，并制定了《代理成员培训计划》，明确“每两周汇总一次错题反馈”“每月新增3套模拟题”。
“印刷厂的客户我都标注在通讯录上了，”张嘉豪拿起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客户名称、联系电话，还有用红笔标注的备注——“饼干厂李老板：每月5号对账，喜欢喝茉莉花茶”“县JY局：送货需带资质复印件，对接人王主任”，“我爸已经学会用小灵通联系客户，后勤管理也熟门熟路，你们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先找我爸，实在搞不定再打我学校的电话。”
张建国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磨得发亮的铁皮盒子，里面是印刷厂的公章和各类资质证书。他把盒子放在桌上，看向张嘉豪的眼神里满是欣慰：“豪哥放心，印刷厂我盯着，保证不耽误订单。你在学校好好读书，不用操心家里的事。”这半年来，跟着儿子跑客户、管后勤，曾经只会在工厂里埋头干活的汉子，如今说起“对账”“资质”“售后”都头头是道，连小灵通里存的客户号码，都比家里亲戚的还多。
JY资料的代理培训从当天下午就开始了。张嘉豪带着众人在印刷厂的空闲房间里，手把手教他们“如何筛选真题”“如何核对印刷数量”“如何应对客户退换货”。他拿出一叠油印的《代理操作指南》，上面印着“接到跨县订单后，需先收30%定金，发货时附质量验收单”“遇到仿造质疑，出示暗纹防伪标记和资质证明”等细则，都是他这一年来摸爬滚打总结的经验。
“豪哥，你走了之后，邻镇那个老王会不会又来抢订单？”王虎攥着拳头，想起之前对方挖客户、造谣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如今已经是JY小组的“销售担当”，跟着张嘉豪跑了不少邻县学校，说起谈业务的门道，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
张嘉豪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早已准备好的《长期合作协议》：“我已经和咱们核心的12家客户签了续约，约定‘优先供货’‘价格优惠5%’，还加了‘违约赔偿’条款。老王想抢单，得掂量掂量成本。”他顿了顿，看向李伟：“你负责售后，每周给客户打一次回访电话，问问资料使用情况，有问题及时反馈，咱们把服务做扎实，客户就不会轻易被抢走。”
李伟用力点头，掏出小灵通记下客户电话：“放心豪哥，我每天晚上都核对订单记录，保证不遗漏一个电话。”他腰上的小灵通突然震动起来，是邻县供销社打来的补货电话，李伟熟练地应答着，报出备货数量和交货时间，挂了电话后咧嘴一笑：“又是300份资料，咱们的口碑越来越响了！”
安排完业务，张嘉豪心里最惦记的还是父母。这些日子忙着处理订单、应对对手，没怎么好好陪他们。他想起前世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连电风扇都是用到电机发烫才舍得换，更别说空调这种“奢侈品”了。趁着周末县城家电城搞促销，他揣着印刷厂刚结的一笔货款，拉着父母往县城赶。
“豪豪，咱别买空调了，太贵了！”母亲李秀兰坐在拖拉机上，手里攥着口袋里的钱，一个劲地劝，“家里有电风扇就够了，再说空调费电，一个月电费得花多少啊？”她这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以前过年能买件新衣服就开心得睡不着，如今儿子赚了钱，却总想着给家里添东西，她既欣慰又心疼。
父亲张建国也在一旁附和：“你妈说得对，空调没必要，等你上了大学，以后在城里安家了，再买也不迟。”话虽这么说，他眼神却忍不住瞟向路边家电城的海报，上面印着海尔空调的广告，几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坐在空调房里，笑得一脸惬意。
张嘉豪没应声，拉着父母径直走进家电城。2003年的县城家电城还是柜台式的，玻璃柜里摆着各种型号的空调，价格从一千多到三千多不等。导购员热情地迎上来，手里拿着纸质的产品说明书，给他们介绍“变频省电”“静音设计”。张嘉豪直接指向一款标价2800元的海尔壁挂空调：“就这款，今天能送货安装吗？”
“豪豪！”李秀兰急得拉住他的胳膊，“这要花掉你多少辛苦钱啊！”
“妈，钱赚来就是花的，”张嘉豪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老茧，“以前家里条件不好，让你和爸受委屈了。现在咱们日子好了，该享受享受了。再说，印刷厂车间里也热，以后你们在堂屋守着电话，吹着空调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