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是谁弄出这么大阵仗,原来是咱们‘劳苦功高’的王大功臣回来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浸入骨髓的阴冷和毫不掩饰的讥诮,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青玄宗山门前那劫后余生的短暂松懈氛围。说话之人,正是林昊天。他负手而立,站在数丈开外一块光洁的青石上,一身内门精英弟子的月白流云道袍纤尘不染,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此刻却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冰冷、锐利,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厌弃。他身后跟着四五名气息不弱、眼神倨傲的跟班弟子,此刻也都抱着臂膀,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看好戏的神情,仿佛在打量一只不小心闯进仙家洞天的泥地里的土鳖。
刚刚从秘境崩塌的惊天动地中逃出生天,王小仙的模样不可谓不狼狈。浑身衣衫褴褛,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黑灰色的尘土,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嘴角还残留着未曾擦净的血迹,气息萎靡不振,每呼吸一口都显得有些艰难,活脱脱一个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他闻声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劫后余生、心力交瘁的疲惫感尚未褪去,便像是条件反射般,迅速堆砌起一种混合了“猝不及防的惊讶”、“面对师兄时应有的谦卑惶恐”以及一丝难以言喻、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却又强自忍耐的复杂表情。这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哎……哎呀!原来是林师兄!”王小仙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一丝因“激动”而引发的轻微颤抖,他甚至极为“应景”地、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身子,仿佛是因为见到久违的师兄,心情过于“澎湃”加之身体“虚弱”所致,“多日不见,林师兄您这……这修为愈发精深,气度愈发不凡,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汗颜无比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用指甲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剧烈的刺痛感瞬间刺激得他眼眶微微发红,竟真的逼出了几分生理性的水光,在那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里盈盈欲滴,再配合上他那副凄风苦雨的尊容,倒是凭空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错觉——尽管他内心深处对自己这矫揉造作的表演恶寒得差点起鸡皮疙瘩。
“小弟我这次……唉!”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得仿佛压着千钧重担,脸上写满了“不堪回首”的后怕,“真真是九死一生,在鬼门关前来回溜达了好几趟,差点……差点就魂飞魄散,再也无缘聆听师兄您的教诲了!”他话锋一转,适时地抬出了靠山和规矩,“全赖宗门洪福庇佑,更是多亏了苏师姐不顾自身安危、舍命相护,小弟我这才……这才侥幸捡回了这条贱命,勉强捣毁了一处幽冥殿经营的魔窟,期间过程之凶险诡谲,实非三言两语能够道尽。小弟这点微末道行,能囫囵个儿回来已是祖师爷垂怜,其中详细经过,还需前往执事堂,向各位长老细细禀报,由宗门定夺才是正理。”
他这番话,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重点突出了几个关键信息:“幽冥殿魔窟”(定性事件严重性)、“苏师姐舍命相护”(点明靠山和功劳归属)、“侥幸生还”(示弱以降低威胁感)以及“需向执事堂禀报”(抬出宗门规章,堵住对方立刻发难的借口)。一番话连消带打,既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潜在的功劳(虽然巧妙地把大头和焦点推给了身旁的苏清寒),又暗示了自己目前状态极差、一切需按宗门规矩办事,暂时形成了一个进退有据的防御姿态。
苏清寒静立在一旁,清冷的目光如同月下寒潭,淡淡地扫过林昊天一行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但她周身那属于筑基中期修士的灵压,却如同水波般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虽不凌厉逼人,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沉静力量,如同无声的警告,让林昊天身后那几个原本气焰嚣张的跟班弟子,神色间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林昊天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王小仙这番以退为进、看似谦卑到了尘埃里实则密不透风、滑不溜手的应对,让他感觉像是积蓄力量的一拳打在了空处,浑不受力,反而憋得自己一阵胸闷。他目光如刀,再次扫过王小仙那凄惨得不能再凄惨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气息沉静、明显不好招惹的苏清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哼,巧舌如簧!倒是生了一张利嘴!方才那边境秘境方向地动山摇,灵气暴乱,最终彻底崩塌,闹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动静,谁知是不是某些人学艺不精、莽撞无知,误触了什么上古禁制,才引来了这塌天大祸?至于功劳……”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充满了不信任和讥讽,“还是等执事堂的长老们明察秋毫,仔细核实之后再说吧!免得是某些人为了脱罪或是攀附功劳,信口雌黄,编造故事!”
这番话可谓恶毒至极,不仅将秘境崩塌的巨大责任轻飘飘地扣到了王小仙头上,还直接质疑他人品,暗示他谎报军情,居心叵测。
王小仙心里冷笑连连,脸上却瞬间浮现出“惶恐不安”和“焦急万分”的神色,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枉:“林师兄明鉴!此事千真万确,句句属实!那秘境之中,幽冥殿妖人众多,阵法森严,更有假丹境的老魔头坐镇,炼制一种名为‘血神子’的歹毒邪物,意图祸乱苍生!当时情况万分危急,若非苏师姐临危不乱,剑道通玄,于万军丛中力挽狂澜,小弟我早就被那些妖人抽魂炼魄,尸骨无存了!此事关乎宗门安危,关乎周边生灵存续,小弟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此等大事上有半句虚言啊!”他再次将苏清寒抬到前面,并极力强调事件的严重性,将个人之间的些许龃龉瞬间提升到了宗门安危和正道存续的宏大层面,逼得林昊天不得不有所顾忌。最后,他还“诚恳”地发出邀请:“师兄若是对此事心存疑虑,事关重大,不妨随我等一同前往执事堂,聆听长老们定夺,也好为宗门辨明真相,肃清妖氛!”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将了林昊天一军——你敢不敢一起去执事堂对质?
“是啊,林师兄,”之前那名负责接引的外门执事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他可是亲眼远远瞥见秘境崩塌时那如同末日般的恐怖景象,对王小仙的话已然信了七八分,“王师弟与苏师姐刚刚从那般险地脱身,身上还带着伤,气息未平,不如先让他们去执事堂复命,疗伤要紧。一切等长老们查问清楚,自有公断。”
林昊天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心知肚明,此刻若再强行发难,不仅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会落得个不顾大局、欺凌同门的口实,徒惹人笑话。他深深剜了王小仙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记恨,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好,很好!王小仙,你很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为兄就在此,静候师弟你的‘佳音’了!希望执事堂的长老们,目光如炬,能明察秋毫,辨明某些人的‘忠奸’!”
说完,他袖袍猛地一拂,带起一阵冷风,转身便走,不再多看一眼。他身后那几名跟班弟子也赶紧跟上,只是离去前,都不忘用或阴狠或嘲弄的眼神瞪了王小仙一下。
望着林昊天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王小仙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弛了几分,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若是应对稍有差池,以林昊天那睚眦必报、霸道惯了的性子,说不定真会不管不顾,找个由头当场发难,他现在这油尽灯枯的状态,可经不起任何折腾。
“嘎……吓、吓死鸡爷了……”鸡哥从王小仙散开的衣领里哆哆嗦嗦地探出个小脑袋,七彩羽毛都吓得有些蓬乱,“那小子刚才看你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呜……汪!”黑爷也低伏着身子,冲着林昊天消失的方向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吼,獠牙若隐若现。
苏清寒缓缓收回清冷的目光,看向王小仙,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先去执事堂。”短短四个字,不容置疑。
“是,师姐!全听师姐安排!”王小仙连忙收敛心神,换上一副“虽然虚弱但意志坚定”的表情,在几名外门弟子混合着同情、好奇以及几分探究的目光中,亦步亦趋地跟上苏清寒的脚步,朝着位于青玄宗主峰方向的执事堂走去。
踏入青玄宗山门,景象豁然开朗。但见云雾缭绕于巍峨峰峦之间,仙鹤清唳,翩跹起舞,无数亭台楼阁、宫殿院落依山而建,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灵气充沛得几乎化不开,吸一口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与之前那个死寂、压抑、充满毁灭气息的秘境相比,简直是仙境与鬼蜮的天壤之别。然而,行走在这片仙家净土之中,王小仙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看似祥和宁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林昊天,就像一条被触怒了毒蛇,暂时缩回了巢穴,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在暗中酝酿着更凶狠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