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核心的哀鸣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在奥丁之眼矩阵接入的瞬间被强行压制下去,转化为一种沉闷、带着撕裂感的嗡鸣。那强行搭接的能量通路在超导分流器的暴力疏导下,勉强形成了一条岌岌可危的血管,将熔炉残烬般狂暴混乱的能量,艰难地泵入伤痕累累的跃迁引擎核心。
“温度!压力!还在爬升!液氦注入速率跟不上!”监控工程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利变形,汗水浸透了他的制服后背,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敲出残影。
“那就把冷却泵给我开到爆缸!”老吴的咆哮从维修平台上炸开,带着浓重的血气。他完好的手臂死死抵住悬浮维修臂的控制杆,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整条手臂都在剧烈颤抖,包裹胸口的绷带早已被暗红的血渍浸透大半,新的血珠正顺着绷带的缝隙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瞬间凝固成一小片刺目的暗斑。他那只独眼布满血丝,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主光屏上那几条疯狂上蹿的红色曲线,仿佛要用目光将它们强行压下去。
嗤——!
又一股汹涌的液氦通过粗大的银色管道注入灼热的引擎核心,超低温与极致高温的激烈对抗瞬间蒸腾起大团大团浓密的惨白雾气,金属构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利嘶鸣,整个核心在红白光芒的疯狂切换中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撑住…给老子…撑住!”老吴咬碎了牙关,额角青筋虬结如龙,操控维修臂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他感觉不到伤口的剧痛,所有的意志都化作了无形的钢缆,死死勒住那头濒临爆炸的钢铁凶兽。
陆辰站在风暴边缘,如同被烈焰焚烧后冷却的黑色礁石。空荡的右肩处,幻肢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引擎核心的剧烈震颤都像是狠狠撕扯着他断臂的神经。赤红的双眼中,熔炉的火焰并未因身体的剧痛而黯淡,反而在冰冷与狂暴的对冲中燃烧得更加纯粹、更加危险。他完好的左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的血丝沿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粘稠着机油和不明污垢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引擎核心内那股强行被束缚、随时可能反噬的狂暴能量;能感知到老吴搏命般燃烧的意志,正化作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着那毁灭的洪流;能感知到周围每一个工程师濒临极限的恐惧与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坚持。更深处,他仿佛能听到这艘名为“烛龙”的钢铁巨兽,在无边的黑暗与伤痛中发出的、那不屈的、带着血沫的咆哮!
熔炉…永燃…
左胸心口处,那枚冰冷的金属空盒紧紧贴着他的皮肤,薇留下的最后信物,此刻仿佛拥有了心跳,正透过皮肉与骨骼,与他胸腔内那颗被怒火和痛苦反复灼烧的心脏产生着奇异的共鸣。那行幽蓝的刻字——“熔炉永燃”——如同烙印,灼烫着他的灵魂。
就在这时,舰桥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颤抖,在引擎室死寂的空气中再次炸响:“报告!‘奥丁之眼’能量稳定矩阵组件已送达b7接驳口!重复,‘奥丁之眼’已送达!”
如同在即将绷断的弓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所有工程师的目光瞬间投向主控台的老吴,又下意识地瞥向风暴中心那个沉默的身影。希望与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们的心脏。挪威人的东西…真的能用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老吴的独眼猛地从光屏上移开,如同嗜血的猛兽锁定了猎物。“b7组!立刻接收!拆箱验货!给老子用最细的筛子过一遍!其他人,稳住!液氦别停!老子倒要看看,这帮北欧佬的‘眼睛’有多亮!”
命令下达,立刻有技术小组拖着沉重的工程外骨骼冲向b7区。时间在引擎的哀鸣、液氦的嘶吼和金属的呻吟中艰难地爬行,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陆辰没有动。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惨白雾气,越过剧烈震颤、明灭不定的引擎核心,仿佛落向了更遥远、更冰冷的虚空。阿斯特丽德那张冰雪雕琢的脸庞,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色眼眸,还有那清晰吐出的四个字——“蓝钥空盒”和“坐标残留”——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在他的意识深处。
交出空盒?交出指向薪火、指向薇用生命换来的那条微小生路的坐标?还有那深渊回响中模糊的婴儿轮廓…
绝无可能!
“报告!b7组确认!‘奥丁之眼’能量稳定矩阵组件…接收完毕!初步扫描…无…无发现外置能量陷阱或追踪印记残留!”通讯频道里传来技术兵带着喘息和难以置信的声音。
没有陷阱?阿斯特丽德真的只是送来了修复组件?她图什么?
陆辰赤红的双眼中,冰冷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完好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动作带着重伤后的僵硬和失血过多的虚浮。他的手没有伸向任何控制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被钢铁意志包裹的决绝,伸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按在了那枚紧贴皮肤、冰冷刺骨的空盒之上!
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空盒冰冷金属表面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星辰被强行唤醒,猛地从空盒的最深处传来!那悸动并非声音,而是直接震荡在他的神经末梢,震荡在他的灵魂深处!
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盲的光芒骤然从空盒内部爆发出来!那不再是之前幽暗深邃的蓝光,而是混合了一种纯净的、带着难以言喻生命气息的——淡金色光晕!
光芒穿透了他染血的作战服,如同实质般投射在引擎室弥漫着焦糊味和惨白雾气的空气中,投射在他身前冰冷的、沾满油污的控制台金属表面!
一副极其微小、却纤毫毕现、无比清晰的三维动态星图投影,在陆辰的指尖前方,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凭空浮现!
星图的核心,依旧是那颗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而纯净淡金色光芒的星辰——薪火!但此刻,那条原本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由淡金色光点构成的能量轨迹,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连贯!轨迹如同一条被点亮的星河之路,坚定地延伸,笔直地指向一片深邃到吞噬一切光线的、星图标记上闪烁着巨大猩红骷髅头和“死亡星云”警告标志的——未知星域!仅仅是看着那片区域的投影,就让人感到灵魂都要被冻结的冰冷和死寂!
而在星图投影的边缘,那个边缘燃烧着幽蓝光焰、如同撕裂空间伤口的裂口轮廓,此刻内部景象也发生了变化。那个微缩的、闪烁着暗金与幽蓝混沌光芒的闪电符号旁边,极其模糊地、如同雾气般勾勒出了一个…婴儿侧脸的轮廓!极其稚嫩,极其模糊,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脆弱感,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强大的引力!
薪火!还有…深渊回响的坐标!
星图…彻底显现了!在阿斯特丽德的“援助”送达之后!
“我的老天爷…”一个离得近的工程师失声惊呼,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老吴猛地扭头,独眼死死盯住那悬浮的星图投影,眼中爆发出极度震惊的光芒,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和担忧淹没。阿斯特丽德!这贱人!她送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激活这最后坐标的钥匙!她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这个!
陆辰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巨大的震惊如同宇宙风暴席卷了他的脑海,但瞬间就被冰冷的明悟所取代,如同闪电劈开了厚重的迷雾!
钥匙…阿斯特丽德送来的“奥丁之眼”组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本人亲自介入、带来的“援助”本身,就是薇预设的、激活这枚隐藏着薪火踪迹和深渊坐标的星图信标的最后一把钥匙!
这个女人…她洞悉一切!她甚至可能比陆辰自己更了解薇留下的后手!她一直在下一盘横跨星域、以烛龙号和所有人的性命为赌注的大棋!
“辰哥!这…这是…?!”舰桥通讯还开着,舰长震惊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显然也看到了引擎室传回的星图影像。
陆辰没有说话。他赤红的双眼中,熔炉的火焰熊熊燃烧,冰冷而狂暴,清晰地倒映着星图中那颗淡金色的星辰,那条指向死亡星云的清晰轨迹,以及那幽蓝裂口中模糊的婴儿轮廓…
薇…薪火…
原来,归途的方向…寻找他们的道路…一直就在这“熔炉永燃”的信念里,就在这冰冷的空盒之中,等待着被最后一把钥匙开启。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和决绝,在那副悬浮的星图投影上,精准地点在了那颗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星辰——薪火的坐标位置!
“记录坐标。”陆辰的声音响起,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铁块上剥落下来,带着焚尽星辰、踏碎虚空的绝对意志。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引擎室中每一个惊魂未定、被星图震撼的工程师,扫过平台上胸膛染血、独眼圆睁却闪烁着凶悍光芒的老吴,最后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舰体装甲,落在了屏幕上那个代表“维京号”穿梭艇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蓝色光点上。
“引擎修复完毕…目标…”
他的声音顿了顿,引擎核心的嗡鸣声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大,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死亡星云。”
这四个字,如同冰原上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引擎室内所有残留的侥幸和喘息。
死亡星云!那片被标注着猩红骷髅头、连星舰残骸都会在瞬间被未知力量撕成基本粒子的绝地!那是连星际海盗都闻风丧胆的宇宙坟场!
“死…死亡星云?!”一个年轻的工程师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重复了一遍,腿肚子都在发软。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最勇敢的星际探险者胆寒。
“辰哥!”老吴在平台上猛地嘶吼出声,牵动伤口,又是一口血沫喷出,但他毫不在意,独眼死死盯着陆辰,“那地方是十死无生!我们这破船刚喘口气,进去就是送死!阿斯特丽德那娘们把我们当探路石了!”
陆辰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在舰桥主屏幕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那艘挪威的穿梭艇。“她知道星图需要激活。她知道只有‘烛龙号’现在的状态,只有她的‘援助’,才是最后那把钥匙。”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她算准了我们要么死在引擎崩溃里,要么就必须接受她的‘交易’,要么…就只能走这条路。她想要的,不是空盒,是坐标本身,是有人替她探明这条路!”
“她想要坐标,老子偏不让她如愿!”老吴挣扎着想从维修平台上坐起来,却被剧痛和失血拖住,“修好引擎,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喘过气…”
“躲?”陆辰终于缓缓转过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血月,看向老吴,“老吴,你看看我们这艘船,再看看外面那片黑。”他完好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向周围伤痕累累、警报灯闪烁不定的引擎室,指向舷窗外深邃无垠、冰冷死寂的宇宙虚空。“‘清道夫’的主人能在茫茫星海里精准地找到被激活‘蓝血’印记的我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第三次!烛龙号现在就是一艘插满了信号火炬的破船!我们能躲到哪里去?躲到什么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更深的决绝:“阿斯特丽德敢把坐标激活,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不去,她的人,或者别的觊觎‘星火’和深渊回响的势力,迟早会去。到那时…”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星图中那个模糊的婴儿轮廓,眼中的熔炉之火猛地爆燃了一下,“薪火…还有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