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号如同一头重伤的巨鲸,在冰冷死寂的宇宙虚空中无声地漂浮。舰体内部,刺耳的警报声虽然已经停歇,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震荡余波,仿佛还残留在每一寸金属骨架里,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持续地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焦糊、血腥、消毒水以及某种金属熔蚀后的刺鼻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备用医疗室内,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老吴躺在临时拼凑的病床上,胸膛缠满了厚厚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抓着床沿,骨节泛白。断腿的胖子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眼神却像受惊的野兽,死死盯着紧闭的隔离门,仿佛那扇门后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眼镜抱着依旧昏迷的小川,蜷在角落的阴影里,碎裂的镜片后,眼神空洞,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个医生护士忙碌而沉默,动作间透着劫后余生的麻木。
隔离门滑开的声音极其轻微,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陆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熔炉之臂低垂着,暗金色的能量脉络黯淡无光,几处装甲裂口边缘翻卷,露出底下灼伤的皮肉和断裂的能量管线。他完好的右手紧紧按在胸前,衬衫下那个铁盒的轮廓清晰可见。他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疲惫,赤红的双眼里,熔炉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更深处却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冰冷的茫然。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房间中央那张加护病床。林薇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呼吸微弱而平稳,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刚才那撼动星舰、转移毁灭能量的惊世之举耗尽了她的所有。一个护士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她手背上的输液管。
“薇姐……”胖子挣扎着想站起来,牵动了断腿,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嘶哑,“那外面……那鬼东西……”
“暂时退了。”陆辰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走到林薇床边,完好的右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脉动,他胸腔里那颗被绝望和愤怒反复捶打的心脏,才稍稍找到一丝落点。
“老吴怎么样?”陆辰的目光转向旁边的病床。
“死不了。”老吴的声音从绷带后面传来,带着浓重的血气,却依旧硬朗,“断了几根肋条,肺子有点漏风,养养就好。倒是辰哥你……”他独眼锐利地扫过陆辰那条低垂的熔炉之臂,又落在他紧按胸口的手上,“那盒子……还有那堆……玩意儿?”
陆辰沉默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衬衫下,铁盒温热的搏动清晰地传递到掌心,那种平稳的、如同休眠巨兽心跳般的节奏,与之前疯狂的震颤判若两物。它安静了,却带给他一种更深沉的不安。他缓缓松开了按着胸口的手,露出衬衫下那个毫不起眼的铁盒轮廓。
“它……”陆辰刚吐出一个字,异变陡生!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猛地从铁盒上荡漾开来!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呼唤?
几乎是同一瞬间!
病床上,原本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的林薇,身体猛地一颤!她的眉头痛苦地蹙紧,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呻吟:“呃……”
“薇姐!”胖子失声惊呼。
陆辰瞳孔骤缩,一步抢到床边,紧紧握住林薇冰凉的手:“薇!我在!没事了,没事了……”他试图用自己滚烫的手心温暖她。
然而,林薇的反应却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她并没有因为陆辰的呼唤而平静下来,反而像是陷入了更深层、更可怕的梦魇!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体内流窜!苍白的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她优美的下颌线滑落。她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不……不要……”破碎的呓语从她唇齿间溢出,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走开……离他远点……”
“薇!醒醒!”陆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能量……好痛……好冷……”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她猛地抬起没有被陆辰握住的那只手,五指痉挛般张开,直直地指向——陆辰胸前衬衫下那个铁盒的位置!
“就是它!!”她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带着一种仿佛被某种存在窥视、侵蚀灵魂的极致惊怖,“蓝色的……冰冷的……它在看我!它在里面!那个符号!那个符号在流血!”
“薇!”陆辰死死抱住她剧烈挣扎的身体,试图安抚,但林薇的力量大得惊人,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恶魔搏斗。
“母亲……母亲!”林薇的声音陡然又低了下去,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令人心碎的迷茫,她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陆辰,看向某个遥远而黑暗的虚空,“……她好痛……她被困住了……蓝色的光……像血一样……渊……好深的渊……”
“母亲?”陆辰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母亲!这个深埋在他心底,前世今生都追寻不得的谜!林薇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喊出“母亲”?还说什么“蓝色的光”、“被困住”、“渊”?这和她感应到的铁盒的冰冷气息有什么关系?
“薇!你说什么?什么母亲?谁的母亲?”陆辰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用力摇晃着林薇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那可怕的梦魇中拉回。
“辰……陆辰……”林薇似乎被他的动作唤回了一丝神智,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陆辰脸上,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她眼底交织,泪水混合着冷汗汹涌而出,“……小心……那个盒子……它……它在找你……也在找她……蓝色的光……是锁……也是钥匙……血……好多血……”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微弱,剧烈的颤抖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猛地一软,重新瘫倒在病床上,再次陷入了毫无生气的昏迷。只有眼角残留的泪痕和急促起伏的胸口,证明着刚才那短暂而恐怖的爆发。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薇微弱的呼吸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
胖子张着嘴,脸色煞白,像是被吓傻了。老吴独眼圆睁,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眼镜抱着小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林薇那番语无伦次、却又带着诡异指向性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诅咒,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陆辰僵立在床边,如同被冰封的雕塑。他握着林薇冰冷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濡湿冷汗,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她那破碎的呓语:
“蓝色的……冰冷的……它在看我!”
“母亲……她好痛……被困住了……”
“蓝色的光……像血一样……渊……”
“它在找你……也在找她……是锁……也是钥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母亲!蓝色的光!困在深渊!铁盒是锁也是钥匙?林薇的精神感应能力在极度透支后,竟然捕捉到了铁盒深处与某个存在的恐怖联系?那个存在……是他的母亲?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衬衫下那个恢复平静的铁盒。温热的搏动依旧平稳,那个幽蓝的符号仿佛沉睡了。但此刻,这温热的搏动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神秘的遗物或钥匙,它更像是一个……信标?一个连接着某个冰冷、痛苦、被囚禁在未知深渊的存在的……活体囚笼?
林薇感应到的“蓝色的光像血一样”……难道指的是潜艇舰体上那幽蓝的符号?那种光芒……是母亲的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熔岩,在陆辰心底轰然爆发!不管那艘潜艇是什么东西,不管那个符号代表着什么势力!如果它们真的囚禁了他的母亲,让她承受着痛苦……他一定要把它们,连同那个所谓的深渊,彻底焚毁!
“舰桥通讯!”陆辰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个护士慌忙接通了舰桥的通讯频道。
“报告情况。”陆辰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林薇苍白的脸,声音压抑着风暴。
通讯器里传来舰长疲惫而沉重的声音:“陆总……舰体损伤评估初步完成。清道夫自爆和刚才那不明攻击的余波,造成了A3至A7区大面积结构损伤,主通道扭曲断裂十七处,b区动力管线泄露,正在紧急抢修……最麻烦的是,引擎出力下降了37%,跃迁引擎暂时无法启动。我们……我们现在几乎是个漂浮的靶子。”
漂浮的靶子……陆辰的心沉入谷底。引擎受损,无法跃迁逃离,那艘潜艇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烛龙号需要时间修复,需要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