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暗红色的能量余烬，像一条裹尸布，缓缓拂过吴霜沉入水中的身体。她覆盖着锈蚀面甲的脸庞低垂，深褐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有那只死死抓住墓碑边缘的手，指节泛白，如同焊死在冰冷的金属上，成为这片死亡水域中唯一的锚点。
浑浊的水流冲刷着她胸前那个恐怖的创口，混合着锈粉和内脏碎片的暗红血水，如同不祥的绶带，丝丝缕缕地向上飘散。墓碑上，“吴卫国”三个被泥浆覆盖的大字边缘，一滴混合着血锈的水珠，终于挣脱了粘稠的泥泞，无声滑落，砸在浑浊的水面上，漾开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被更大的死寂吞没。
哗啦…哗啦…
只有洪水灌入残骸缝隙的单调声响，以及巨墓深处垂死般的金属呻吟，在这片被彻底埋葬的废墟中回荡。
“信号彻底消失了！吴霜的生命体征归零！陆辰的也跌到临界值以下！”临时搭建在巨墓上方观测平台的控制台前，眼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屏幕上的波形图却如同断崖般坠落，最终化作一条绝望的直线。
“放你娘的屁！”胖子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支架上，震得棚顶簌簌掉下锈渣。他脸上沾着不知是泥还是泪的污痕，圆瞪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老子不信！刚才那爆炸前，陆哥那条铁胳膊还亮了一下！吴霜那丫头命比蟑螂还硬！再给我探！”
“能量读数紊乱，深层结构应力还在持续释放，干扰太强了…”眼镜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却固执地敲击着，试图在杂乱的信号噪音中捕捉任何一丝微弱的生机。
“干扰？”一直沉默的老吴猛地抬头，他半边身子还缠着绷带，渗出的血迹在灰绿色的工装上洇开暗红。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向下方被浑浊洪水彻底覆盖的巨墓基座，“那就下去！把干扰源找出来！把活人捞出来！死人也得给我扛上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边境线上执行任务的时候。
“老吴！留！”胖子一把抓住老吴的胳膊，声音发紧。
“那就等它塌了再说！”老吴甩开胖子的手，目光锐利如刀，“眼镜，把生命探测的灵敏度调到最高，范围覆盖整个淹没区！胖子，准备装备！林薇呢？”
“林工她…”胖子话还没说完，控制台的金属门被猛地推开。
林薇冲了进来。她身上的工作服沾满了油污和泥点，几缕汗湿的头发粘在苍白的额角，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得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条刺目的直线。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扑到主控台前，一把推开眼镜，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屏幕上杂乱的波形图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过，她的瞳孔急速收缩，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异常。
“林工…”眼镜想说什么，被胖子用眼神制止了。
“底层…基座…水压…能量残留…”林薇的声音低哑，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冰冷的机器对话，“干扰源…强磁场…不，是能量湮灭后的残留场…在衰减…很慢…屏蔽了底层信号…”她的指尖在一个被大量红色噪音覆盖的区域反复划过，那里代表着巨墓基座最深处，也是洪水淹没最彻底的位置。
“这里！”她猛地停住，指尖重重敲在屏幕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噪音完全吞噬的异常波动上。那波动细微得如同风中残烛，一闪即逝，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频率。“不是结构应力…是…是陆辰那条机械臂的底层能源反馈频率！还有…一种微弱的生物电信号…非常非常微弱…被包裹在…某种金属应力场里…”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猛地抬头看向老吴和胖子，眼中那团火几乎要烧出来，“他们还活着！在
“我就知道！”胖子猛地跳起来，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鼠帝保佑！老吴！装备！”
老吴二话不说，抓起旁边一套沉重的深潜抗压服就开始往身上套，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受伤的腿根本不存在。“林薇，位置坐标！眼镜，给我实时监控结构应力变化！胖子，准备牵引索和破拆工具！通讯保持最高加密频道！”
观测平台瞬间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作战中心。沉重的金属装备被迅速组装，氧气瓶发出嘶嘶的充气声。胖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帮老吴检查密封阀，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陆哥，吴丫头，挺住啊，胖爷带着祖传的奶茶方子来捞你们了，出去就开分店，让你们当终身VIp…”
林薇则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微弱信号的坐标点，十指如飞，将最新的结构扫描数据和能量残留分布图叠加进去，生成一条最安全的潜入路径，同步传输到老吴头盔内置的显示屏上。“路径已发送！避开红色高应力区，黄色区域有未知能量残留，极度危险！目标点周围有高强度金属应力场，干扰严重，接近后通讯和探测信号会完全中断！你只有视觉和…直觉！”
“明白！”老吴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却无比沉稳。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腰间的合金缆绳和破拆液压钳，对着胖子和林薇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平台边缘那个通往下方浑浊水域的垂直通道口。沉重的抗压服让他每一步都踏得平台微微震颤。
“老吴！”胖子追到通道口，把一个用防水袋紧紧包裹的小东西塞进他装备侧袋，“陆哥那破警徽的碎片…万一…万一他那铁胳膊真认这个呢？”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老吴隔着厚厚的头盔面罩看了他一眼，用力拍了拍那个侧袋，没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抓住通道口的升降索，魁梧的身影在胖子按下开关的瞬间，被机械绞盘牵引着，迅速沉入下方翻滚着暗红余烬的冰冷洪水之中，消失不见。
浑浊的冰水瞬间包裹了全身，刺骨的寒意即使隔着最先进的恒温抗压服也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头盔内置的强光灯在浑浊的水中只能穿透几米，光线被悬浮的金属碎屑和暗红能量余烬折射、吞噬，形成一片迷离而诡异的光晕。
“通讯测试，老吴收到请回答。”耳机里传来林薇冷静的声音。
“收到，清晰。”老吴简短回应，巨大的金属战靴踩在倾斜的、覆盖着厚厚锈蚀泥浆的基座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按照头盔显示器上标注的绿色路径，谨慎地向下移动。四周是巨大的、扭曲变形的管道残骸，断裂的支撑柱如同史前巨兽的肋骨，狰狞地刺向黑暗的水域上方。视野里不时飘过一些无法辨认的、半融化的金属碎片，上面还附着着丝丝缕缕暗红色的能量流，像水底游弋的毒蛇。
“注意，前方进入黄色未知能量残留区，强度中等，持续衰减中。”林薇的提示音响起。
老吴放缓脚步。前方的水域颜色明显更深，浑浊的水中漂浮着更多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色光点。它们似乎被老吴这个闯入者吸引，无声无息地向他靠拢。头盔探测器发出了低沉的蜂鸣报警。
老吴果断停下，从装备带上取下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属圆球，用力掷向前方那片暗红水域。
嗡——
圆球在水中爆开一圈淡蓝色的冲击波。接触到蓝光的暗红光点如同被强酸泼中，发出无声的尖叫（探测器捕捉到高频能量湮灭的尖啸），瞬间汽化湮灭，清理出一条短暂的通道。
老吴没有丝毫犹豫，抓住这短暂的间隙，猛地蹬腿，沉重的身体如同炮弹般穿过那片被净化的水域。身后，更多的暗红光点重新汇聚，填补了空白。
“黄色区域通过。前方路径清晰，距离目标点还有三十米垂直深度。注意，下方结构应力读数在攀升！”眼镜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老吴调整姿态，开始沿着一条巨大断裂管道的边缘垂直下潜。水压越来越大，抗压服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浑浊的水流中，视野变得更加狭窄压抑。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同潜伏的怪兽，在惨白的光束边缘若隐若现。
突然，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动传来！
“警告！局部结构应力过载！你右下方有坍塌风险！”林薇的警告几乎是吼出来的。
老吴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向左侧管道壁靠拢，同时将破拆液压钳狠狠插进相对完好的金属外壳缝隙中固定身体。
轰隆隆——！！！
就在他身体刚刚贴紧管壁的瞬间，右下方一片堆积的金属废墟和混凝土块在沉闷的巨响中轰然崩塌！浑浊的水流被剧烈搅动，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旋涡！无数尖锐的金属碎片如同霰弹般激射而出，噼里啪啦地撞击在老吴的护甲和头盔上！
“老吴！老吴！收到请回答！”胖子的吼叫几乎刺破耳机。
“咳咳…没事！扛住了！”老吴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他死死抓住液压钳的把手，身体被水流冲击得剧烈摇晃。几块锋利的金属片卡在了他胸前的护甲缝隙里，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浑浊的泥浆足足翻腾了半分多钟才缓缓平息。老吴稳住身形，头盔灯光扫过那片崩塌的区域，那里形成了一个更大的、不断吞噬着上方浑浊河水的深坑。他心有余悸，刚才若是慢上半秒，此刻恐怕已被活埋。
“路径…路径被塌方堵死了！”眼镜的声音透着绝望。显示器上，代表安全路径的绿色线条在崩塌区彻底中断，变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老吴没有去看显示器。他头盔的强光穿透尚未完全沉淀的泥浆，死死锁定了深坑对面——那里，正是林薇标定的信号源位置！浑浊的水中，隐约可见一块巨大的、倾斜插入基座淤泥的金属碑！碑的下半部完全没入泥浆，露出的上半部边缘，似乎…似乎有一只覆盖着暗红锈蚀金属的手，死死地抠在碑面的边缘！
“我看到墓碑了！”老吴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吴霜的手！信号源就在那里！路径没了，老子游过去！”
“不行！水流太乱！中间全是塌方后的尖锐残骸！还有未知能量场！”林薇急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等不起！”老吴低吼一声，猛地拔出固定在管壁上的液压钳，双腿在管道壁上用力一蹬！
沉重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借助蹬踏的反作用力和水流的些许推动，朝着那片深坑和深坑对面斜插的墓碑方向冲去！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尖锐的碎屑疯狂抽打着他，未知的能量残留如同跗骨之蛆，试图侵蚀抗压服的能量护盾，发出滋滋的声响。头盔内，结构应力过载的警报和能量侵蚀的警报疯狂闪烁，尖锐的蜂鸣声几乎要刺穿耳膜。
老吴咬着牙，将破拆液压钳横在身前开路，巨大的钳口如同蛮荒巨兽的獠牙，狠狠撞开漂浮的、碍事的金属碎片。深坑中混乱的水流拉扯着他，试图将他拖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如同逆流而上的铁鱼，靠着惊人的意志和力量，一点点缩短与那墓碑的距离。
十米…八米…五米…
终于，他沉重的金属战靴重重地踏在了墓碑下方的淤泥里，激荡起大片的泥浆。他立刻稳住身形，头盔的强光近距离地打在那只死死抓住墓碑边缘的手上。
覆盖着厚重暗红锈蚀的金属臂甲已经残破不堪，露出下方同样被锈蚀侵染、颜色灰败的皮肤。五指如同钢钩，深深嵌入墓碑边缘的金属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顺着这只手臂往下看，吴霜的身体半沉在浑浊的泥水中，覆盖着锈蚀甲胄的胸口，那个巨大的创口触目惊心，边缘的皮肉呈现出可怕的灰败锈色，正缓慢而顽固地向内侵蚀。暗红的血水混合着锈粉，如同不祥的丝带，从创口处不断飘散出来。她的头低垂着，锈蚀面甲覆盖的脸庞毫无生气，深褐的短发如同水草般漂浮。
“找到吴霜！状态…很不好！”老吴急促地报告，同时立刻将一根高强度合金缆绳的磁吸锁扣，“咔哒”一声牢牢吸附在墓碑相对完好的金属面上。他伸出巨大的金属手套，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掰开吴霜那只死死抓住墓碑的手。
冰冷，僵硬。如同焊死在了金属上。
“丫头…松手…我们回家…”老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他不敢用蛮力，只能一点一点地试图撬动那几根如同铁铸般的手指。
纹丝不动。
就在他焦急万分之时，头盔灯光扫过墓碑下方浑浊的泥水。强光穿透悬浮的杂质，隐约照见一个沉在淤泥中的身影。
是陆辰！
他半张脸埋在淤泥里，灰败得如同溺毙多时的浮尸。那条标志性的机械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被厚厚的暗红锈蚀包裹，如同枯死的树枝。唯有肘关节处，似乎有些异样——那根贯穿了机械臂的暗红长矛残骸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边缘微微扭曲熔融的孔洞。
老吴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将另一根缆绳的锁扣吸附在墓碑上，然后艰难地在淤泥中跋涉，靠近陆辰。他伸出金属大手，探向陆辰的脖颈动脉位置。
冰冷。死寂。
老吴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试图将陆辰的身体从淤泥里翻过来。
突然！
陆辰那条沉在淤泥里、毫无生气的重创机械臂，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机械臂肘关节处那个熔融的孔洞里，一丝微弱到极致的银芒，如同垂死萤火虫的最后一点微光，顽强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了一下！这微光穿透浑浊的泥水，映入了老吴的头盔面罩。
“陆辰！机械臂还有反应！”老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微弱生命体征！重复，陆辰有微弱生命体征！”
“收到！立刻救援！结构应力还在攀升，快！”林薇的声音带着狂喜和更深的焦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吴霜胸前那个巨大的、灰败锈蚀的创口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无数道极其细微的、扭曲蠕动的暗红血丝！这些血丝如同活物般疯狂滋长、蔓延，瞬间纠缠上老吴吸附在墓碑上的缆绳磁吸锁扣！
滋滋滋——！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磁吸锁扣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随即“啪”地一声爆出电火花，彻底熄灭！吸附力瞬间消失！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纯粹腐朽恶念的意志，顺着那暗红的血丝，如同毒蛇般狠狠钻向老吴的意识！头盔内瞬间被刺耳的尖啸杂音充斥！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未知腐朽能量侵蚀！精神干扰！护盾过载！”冰冷的电子警报音在头盔内炸响！
老吴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重重撞在后方冰冷的金属残骸上！
“老吴！”“吴哥！”胖子和眼镜的惊叫同时在耳机里炸开。
浑浊的水流被搅动。吴霜那只死死抓住墓碑的手，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而微微松动了些许。但也就在同时，她胸前创口涌出的暗红血丝更多、更疯狂了，如同活体的藤蔓，向着近在咫尺的老吴和陆辰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