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废品站的手术台
快艇如同一支挣脱了弓弦的黑色箭矢，切开浑浊的浪涌，将滨海港那片沸腾的钢铁坟场和冲天的硝烟远远甩在身后。引擎的咆哮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孤寂，喷吐着浓重的黑烟。咸腥冰冷的海风抽打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寒意和一丝不真切的茫然。
船尾，林薇躺在铺开的防水帆布上，依旧沉睡。初升的朝阳将碎金般的光芒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心口那枚熔金与幽蓝交织的烙印，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微光，如同沉睡恒星的内核。小腿上的星图印记也沉寂着，只有极其微弱的光晕流转，证明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调和并未白费。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梦境。
胖子蜷缩在船舷旁，油腻的胖脸被海风吹得发木，眼神空洞地望着船尾翻涌的白色航迹。怀里空空荡荡，只有海风灌进衣服的冰冷触感。薯片桶没了。那个陪他跳粪池、挡子弹、吼退污染、最后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挂在龙门吊上吸引所有火力的桶祖宗，化作了滨海港上空一缕无人知晓的青烟。嘴里似乎还残留着最后塞给老板娘那团糊糊的油腻味，胃里却像塞满了冰冷沉重的铅块。
“…桶…”他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声音被引擎的轰鸣和海风撕碎。
“…它…在…新的…宇宙…”陆辰冰冷的意志脉冲从胖子口袋里那个简易通讯贴片传来，带着一种金属冷却后的平静，却奇异地穿透了噪音，“…和…碎渣…一起…”
胖子没吭声，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新的宇宙？那是什么鬼地方？有废品站吗？有珍珠奶茶吗？有老陆拍着它喊“加钱”吗？
驾驶位，老烟枪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掌着舵轮，仅剩的那只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海面、天空和身后遥远的海平线。他脸上的皱纹深刻如沟壑，每一道都刻满了风霜和昨夜的血火。他对着一个用废品拼凑的短距电台麦克风，声音低沉而急促：“…对…七号码头废品中心…对…都撤出来了…老板娘重伤刚稳住…强子老吴也挂彩…船？船没了！老陆在‘铁疙瘩’里！…对方？深渊螺旋！还有赵兴国的狗！都疯了！…坐标？老陆玩了一手‘金砖’，把坐标信号甩到薯片桶上炸了…现在？去‘老巢’！滨海港废品处理总站！对！就是老吴以前当主管那个！…需要接应！清理通道！准备好‘诊所’！要最好的‘家伙’！…别废话！快点！追兵可能咬上来！”
他猛地拍下通话器，布满血丝的独眼看向前方海平线上渐渐显露的巨大港口轮廓——滨海港的主港区，远比七号码头庞大、繁忙、也更危险。
“老巢…”胖子抬起头，茫然地重复了一句。滨海港废品处理总站。那是老吴曾经的地盘，也是他们最初起家的地方。那里有更大的厂房，更复杂的通道，也有老吴留下的、埋得更深的“家当”和人脉。
“那是…根…”老吴靠坐在强子旁边，声音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他那条骨折的手臂被老烟枪用帆布条和钢板重新加固过，仅剩的好手依旧紧握着那根粗铁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熔金色的左眼看向前方，仿佛已经穿透了距离，看到了那座钢铁丛林。“…有…地道…有…库房…有…老兄弟…”
强子坐在老吴身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熔金色的左眼重新焕发出锐利的光芒，如同两盏在风中摇曳却不灭的灯火。他脚下的甲板上，深褐色的地脉纹路如同微弱的脉搏，极其艰难地延伸着，感应着船体下方海床的岩石结构和更远处大陆架的脉动。每一次地脉能量的微弱感应，都让他重伤的身体微微颤抖，但他牙关紧咬，努力维持着这份连接。“…地脉…能…连上…港口…能…预警…”
快艇在破晓的光辉中，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目标明确的鲨鱼，悄然切入滨海港主港区繁忙的航道边缘。巨大的远洋货轮如同钢铁山脉，高耸的龙门吊如同钢铁森林，各种驳船、拖轮穿梭其间，汽笛声此起彼伏。这喧嚣的巨港，此刻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在老烟枪精准的操控下，快艇没有驶向任何正规码头，而是沿着防波堤的阴影，七拐八绕，最终钻进了一个极其隐蔽、被巨大废弃浮筒和防撞轮胎掩蔽着的小型栈桥旁。
栈桥上，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身形或精干或佝偻的男人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却异常精亮的老者，他手里拎着一把沉重的液压钳。看到快艇靠岸，他二话不说，带着人冲上船。
“老刀疤！”老烟枪喊道。
“烟枪！老吴！强子！”被称作老刀疤的老者目光扫过船上众人，看到重伤的强子和昏迷的林薇时，瞳孔猛地一缩，却没有废话。“通道清了！跟我走！快！”
胖子背着林薇，老吴被老刀疤搀扶着，强子则由另外两个精壮的老工人架起。一行人如同幽灵般，快速穿过栈桥，钻进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挂着“废弃设备暂存处”牌子的巨大库房。
库房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锈蚀报废的港口机械和集装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机油味。老刀疤带着他们走到库房最深处，那里停着一辆外壳斑驳、轮胎巨大的港口重型叉车。他熟练地爬进驾驶室，按动几个隐蔽的按钮。
轰隆隆…
叉车前方，一块巨大的、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钢板缓缓下沉，露出一个倾斜向下的、足够叉车通行的坡道！坡道深处，是人工开凿的、用混凝土加固的通道，昏暗的灯光向深处延伸。
“地道！直通总站核心区！”老刀疤吼道，“上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爬上叉车宽大的货叉平台。胖子小心翼翼地将林薇平放在相对平稳的位置，自己紧紧护在旁边。老吴和强子被安置好。叉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载着众人，如同驶入巨兽的食道，冲进了那幽深的地道！
地道并不长，但足够隐蔽。几分钟后，叉车冲出了地道口，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滨海港废品处理总站的核心腹地——一座庞大得如同航空母舰机库的巨型厂房！高度足以容纳数层楼高的龙门吊！光线从高耸的天窗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巨大的光柱，照亮了下方堆积如山的、如同连绵钢铁山脉般的报废品：汽车被压成扭曲的铁块，轮船的龙骨如同巨兽的肋骨，废弃的火车车厢堆叠成塔，各种机床、引擎、电器外壳堆积成连绵的丘陵…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铁锈、机油、塑料焚烧后残留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属于金属坟墓的、冰冷而沉重的死亡气息。
然而，就在这片钢铁坟场的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被清理了出来。地面铺设着厚重的钢板，上面用醒目的白色油漆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神秘法阵般的几何图形。图形中央，赫然停放着那台外壳布满裂痕和焦痕、依旧低沉轰鸣的“废品王座”！它那由机床底座、传动轴、星尘钢板材强行拼凑而成的粗糙身躯，在这庞大的空间里，竟显出一种异样的、蛮横的生命力！胸膛核心处，那点熔金的意识光芒在终端屏幕上稳定地闪烁着。
眼镜站在“王座”旁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亢奋。他身边堆满了各种拆解下来的精密仪器零件、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星尘钢线缆、以及几个巨大的、正在被老工人快速组装的金属支架结构。
“老陆！老板娘！强子！老吴！”眼镜看到叉车上的众人，激动地喊了出来。
“眼镜！你丫还活着！”胖子看到眼镜和那台轰鸣的“王座”，心头一热。
“快！把老板娘抬上来！手术台准备好了！”眼镜指着“王座”旁边一个刚刚用星尘钢板材焊接而成、闪烁着幽冷星辉的简易平台。平台上连接着各种临时拼凑的监测探头和能量导管，导管另一端连着几个嗡嗡作响、用船用引擎冷却系统改装的能量循环单元。
老刀疤指挥着老工人，小心翼翼地将林薇抬上那冰冷的星尘钢平台。胖子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强子！老吴！这边！”眼镜又指向“王座”另一侧，那里用厚实的废弃轮胎和帆布搭建了两个简陋的“床位”，旁边放着简易的医疗包和输液架。“先处理外伤！稳住！”
老吴和强子被搀扶过去。老刀疤带来的一个懂点急救的老工人立刻开始检查处理他们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