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冻鱼
温暖。
干燥的、带着淡淡奶香和一丝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取代了刺骨的寒风和血腥味。身下是柔软厚实的毛毯，身上盖着蓬松的羽绒被。壁炉里，松木柴火噼啪作响，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将整个木屋映照得暖意融融，光影在粗糙的原木墙壁上摇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是热腾腾的肉汤和烤面包的味道。
林薇的意识在这片久违的、令人沉溺的温暖中缓缓苏醒。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尤其是左腕，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传来清晰的胀痛。但深入骨髓的寒意已经被彻底驱散，冻僵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慵懒。
她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盏悬挂在低矮房梁上的、散发着暖黄色光芒的煤油灯。灯光下，木屋的布置简单却充满生活气息。原木搭建的墙壁，厚实的皮毛地毯，一张巨大的木桌占据了房间中央，上面散落着一些电子设备零件、吃了一半的罐头、还有几个印着“胖子の茶”Logo的保温杯。墙角堆放着成箱的物资，包装上印着冻干蔬菜、压缩饼干和…老干妈辣椒酱？
“醒了？谢天谢地！”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东北腔响起。
林薇侧过头。只见胖子正坐在壁炉旁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马克杯。他那张肿成猪头的脸好了很多，淤青消退了大半，一只眼睛也能睁开了，此刻正惊喜地看着她。他旁边，一个身材精瘦、穿着臃肿蓝色工装、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往壁炉里添柴，闻言也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但眼神很和善的脸。
“胖爷，这位妹子醒了！”中年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薇姐！感觉咋样？还冷不？饿不饿？老蔫！快！把炉子上煨着的鹿肉汤给薇姐盛一碗！多加肉！”胖子激动地想站起来，却被身上的毛毯绊了一下，又跌坐回去。
“别急别急！马上！”叫老蔫的男人麻利地起身。
林薇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温暖干燥的环境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但更强烈的念头压倒了这一切。
“陆辰…眼镜呢？”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急切。
“放心！都在呢！”胖子连忙指向木屋的另一侧。
林薇循着望去。只见房间靠里的位置，用厚实的帆布帘子隔开了一个小空间。帘子掀开一角，能看到里面并排放着两张简易的行军床。
眼镜躺在靠近帘子的那张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遮住了额角那道可怕的伤口。脸上洗干净了，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显然还在深度昏迷中，但状态比雪地里好了太多。一个印着奶茶Logo的充电暖手宝被塞在他被窝里。
而最里面那张床上，躺着陆辰。
他赤裸的上身盖着一条薄毯，裸露出的肩膀和手臂上，之前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被仔细清理缝合，覆盖着干净的纱布。他脸上依旧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但胸口的起伏明显比在雪地里时有力了一些。最让林薇心头一紧的是，他后背那片符号星图刻痕，并未因环境的温暖而变得明亮，反而依旧散发着极其黯淡的幽蓝微光。那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而且…在幽蓝的底色下，隐隐透着一丝极其不祥的、如同冰裂般的暗灰色纹路！仿佛那刻痕本身，正在从内部冻结、枯萎！
“陆哥…还是那样。”胖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忧虑，“老蔫带来的医疗机器人给他处理了外伤，止了血，打了抗生素和营养液。但…他身体里面那东西，机器人说完全搞不懂，能量反应微弱得像要熄灯，但又带着一种…‘死寂’的低温？反正那破铁疙瘩除了摇头就是报警。只能先保暖，吊着命。”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她掀开被子，不顾胖子的劝阻，踉跄着走到陆辰床边。离得近了，那股源自星图刻痕的、冰冷死寂的气息更加清晰！它不像纯粹的寒冷，更像是一种…生命活力被强行抽离后留下的绝对虚无！母亲留在她体内的温暖力量本能地产生强烈的排斥和刺痛感。
她伸出手，颤抖着，轻轻覆盖在陆辰冰冷的手背上。指尖传来的触感，如同触摸一块在暖房里也无法融化的寒冰。她集中精神，试图调动那点温暖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陆辰体内。
然而，反馈回来的，是一片无边的冰冷荒漠！她的力量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瞬间就被那死寂的寒意吞噬、湮灭！别说修复滋养，连靠近陆辰的核心生命区域都做不到！那星图刻痕，仿佛成了一个不断散发寒意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生命能量，包括陆辰自身的生机！
“怎么会这样…”林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在深渊，在方舟港，这刻痕虽然危险，但至少还有能量反应，还能被引导甚至压制。可现在，它却像一块冻结在陆辰生命核心的毒瘤，散发着纯粹的、灭绝生机的死气！
“警告：检测到…异常…低温…熵减…核心…”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再次从陆辰身上传出，不知是来自残留的维生装置还是那刻痕本身。
“生命维持…效率…持续…降低…预计…72小时…衰竭…”
72小时！
如同最后的死亡宣判！林薇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陆辰好不了多少。母亲用命换来的生路，难道只是让陆辰换一个地方等死？！
“薇姐！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再说！”老蔫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了过来，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碗里是炖得酥烂的鹿肉和根茎蔬菜，汤面上飘着金黄的油花。
食物的香气和温暖的关怀，稍稍拉回了林薇濒临崩溃的神经。她强迫自己接过碗，滚烫的碗壁温暖着她冰冷的手。她小口地啜饮着浓汤，滚烫的液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老蔫…大哥，”林薇看向那个朴实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恳求，“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老蔫搓了搓粗糙的手，在旁边的木墩子上坐下：“这儿啊，是胖爷的‘北极星’前哨站！斯瓦尔巴德群岛北边儿，靠近永久冻土带的一个小山谷里！隐蔽得很！本来是给咱们‘胖子の茶’搞高端冰泉水和极地旅游路线探路的补给点，顺便…嘿嘿…”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得意，“也接点‘特殊物流’的小活儿，赚点外快。”
胖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瞪了老蔫一眼。
老蔫嘿嘿一笑，继续道：“胖爷失踪后，咱们底下人急疯了！眼镜兄弟之前搞了个‘小铁’的紧急子程序，绑在咱们所有运输飞艇的通讯模块里，说是什么…‘最后防线’？反正就是一旦主信号长时间失联，或者检测到胖爷的特定生命体征警报，就会自动激活，用预设的加密频道发送一个超低功耗的、几乎不会被常规设备发现的定位信号！信号特征就是‘NSL’！”
“这破信号平时屁用没有，耗电还低，大家伙儿都当个笑话。谁知道…嘿！真派上用场了！”老蔫一拍大腿，“信号断断续续，最后定位就在这片鬼都找不到的冰林子附近！我跟另外几个兄弟分头开飞艇出来找，跟大海捞针似的！要不是胖爷那嗓子吼得及时，加上咱们飞艇上有针对‘NSL’频道的强化接收器，可真就抓瞎了！”
林薇听着这充满市井气息、却又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救援过程，心中百感交集。冰冷高远的星核、归零协议、方舟港…兜兜转转，最终救了他们命的，竟然是胖子那个搞笑的奶茶店和眼镜开发的段子手AI留下的后门！这是多么巨大的讽刺，又是多么真实的温暖！
“谢…谢谢你们…”林薇的声音有些哽咽。
“谢啥！胖爷是咱们的主心骨！救他应该的！”老蔫豪爽地摆摆手，“倒是你们，咋整成这样的？从天上掉下来？遇到空难了？还是…遇到啥不干净的东西了？”他看着陆辰后背那即使在温暖房间里也散发着诡异微光和死寂寒意的刻痕，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和担忧。
胖子张了张嘴，刚想编个理由，林薇却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老蔫那双朴实、带着关切的眼睛，又看看胖子，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部分真相。他们需要帮助，而真诚是获得信任的基础。更重要的是，陆辰的情况，或许只有跳出星核和方舟港的框架，才有渺茫的希望？
“我们…遇到了很可怕的东西。”林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扫过昏迷的陆辰和眼镜，“不是空难。是…一种古老的…科技。陆辰背后那个…就是被它…污染了。它现在正在…杀死他。我们需要…能对抗这种‘死寂’能量的东西…或者…方法。”
她没有提星核、方舟港和工程师，那些太过骇人听闻。但“古老科技”和“污染”足以解释眼前的诡异。
老蔫听得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陆辰后背的眼神更加凝重。“死寂…能量？”他挠了挠头，“这…这玩意儿听着就邪乎啊！咱们这破地方，除了冻鱼就是雪橇狗，哪来的…”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那双被风霜打磨得精明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等等！死寂…低温…”老蔫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角那堆物资箱旁，一阵翻找，嘴里嘟囔着，“…北极光…磁场异常…冻土层里的玩意儿…”
林薇和胖子都紧张地看着他。
很快，老蔫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个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老旧的、金属外壳布满凹痕和锈迹的长方形盒子，看上去像是某种地质勘探仪器。
“这是啥？”胖子好奇地问。
“老古董了！苏联时期的玩意儿！”老蔫拍掉盒子上的灰，眼神里带着一丝追忆，“叫‘深冰探针’，据说能打穿几千米冰盖，探测矿还是找啥秘密基地来着，报废了扔在咱们前哨站附近的冰坑里，我看着还能拆点零件，就给捡回来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复杂的机械结构和一些早已过时的电子元件。老蔫在里面一阵捣鼓，拆下一个拳头大小、布满接口、中心镶嵌着一颗不规则暗红色晶体的金属圆球装置。
“喏，这玩意儿是它的核心传感单元，据说是用一种稀有的陨石晶体做的，对极端低温环境和某些特殊的‘冷’能量场特别敏感！”老蔫把那暗红色的晶体圆球递给林薇，“胖爷妹子，你看看，这玩意儿上面说的那种‘死寂’能量，跟它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