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旧照
冰冷的金属军牌紧贴着陆辰的胸膛,如同老吴沉默的遗言,沉重而灼烫。林薇的睫毛颤动得越来越厉害,细碎的呜咽从紧抿的唇间溢出,像受伤的小兽在噩梦中挣扎。陆辰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复仇的火焰与巨大的担忧在胸腔里激烈碰撞。她醒来,该如何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呃……”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呻吟终于从林薇口中挣脱。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先是失焦地放大,映着荒野冰冷的星光和土坡狰狞的轮廓。下一秒,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爆炸的烈焰、父亲冰冷的“渡鸦”身份、还有老吴在火光中沉默鞠躬的最后一幕,狠狠撞进她的脑海!
“爸——!”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撕裂了寂静的夜。她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弹坐起来,又因脱力而重重摔回枯草堆上,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搐着,泪水如同滚烫的岩浆,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烫得她浑身发抖。“渡鸦……老吴……为什么……为什么是你……”破碎的词语混合着绝望的呜咽,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被至亲背叛和死亡冲击的双重剧痛。
孙大富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土坡上滚下去,惊恐地看着林薇,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更剧烈的颤抖。眼镜抱着锡球和破收音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薇,又迅速落回手中的军牌和锡球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陆辰没有立刻上前。他沉默地注视着林薇在崩溃边缘挣扎,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只有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处跳跃的火焰,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这痛,必须她自己熬过去。
时间在压抑的哭泣和荒野的风声中缓慢流逝。终于,林薇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那张被泪水和泥污彻底模糊的脸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躯壳。
“他……还活着吗?”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目光茫然地投向汽车残骸的方向,那片吞噬了父亲身影的黑暗。问的是林国栋。
陆辰的心猛地一沉,声音冰冷得像荒野的石头:“不知道。但他是‘渡鸦’。”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向林薇刚刚经历撕裂的心房。提醒她,那不再仅仅是父亲,更是带来死亡的敌人。
林薇的身体又是一震,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更深的痛楚,随即又被更大的茫然覆盖。她似乎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呆地坐着,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泥塑。
“咳……陆……陆哥……”胖子孙大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挥之不去的恐惧,“咱……咱接下来咋办啊?老吴……老吴没了……那帮洋鬼子肯定还在找咱们……”他说话时,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在地上蹭了蹭,似乎想离燃烧的残骸更远一点。就在他挪动屁股时,手指在身下冰冷的泥浆里摸到了一个坚硬、尖锐的东西。
“哎呦!”孙大富痛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借着微弱的天光一看,指尖被扎了个小口子,渗出血珠。“啥玩意儿这么尖?差点扎穿老子屁股!”他骂骂咧咧,忍着痛,小心翼翼地扒开泥浆,把那东西抠了出来。
那是一截乌沉沉、拇指长短的金属尖锥,造型极其简洁,尖端锐利无比,表面覆盖着干涸的泥浆和暗红色的血迹,尾部似乎有断裂的痕迹。
“好像是……林工那把黑伞的伞尖?”胖子皱着眉,嫌弃地甩了甩上面的泥,“晦气!老林这破伞,炸飞了还留个凶器坑人!”他作势就要把这“晦气”的东西远远扔掉。
“等等!”眼镜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促。他不知何时已放下锡球和收音机,目光死死锁定在胖子手中的金属尖锥上。厚厚的镜片反射着幽光,如同嗅到猎物气味的鹰隼。
胖子被眼镜这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怎……怎么了?这破玩意儿……”
眼镜没理会他,直接起身,几步跨到胖子面前,一把夺过那枚伞尖。冰冷的手指在金属表面迅速而精准地摩挲着,重点停留在断裂的尾部和尖端下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环形凹槽上。他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这小小的金属件上。
“不是……伞尖。”眼镜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是……发射器……天线……紧急……信标!”
“发射器?”陆辰瞳孔一缩,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对!”眼镜用力点头,指着尾部的断裂面和那个微型凹槽,“设计……精巧!独立……能源……模块!高频……脉冲……模式!伞柄……是……主体……和……能源!”他飞快地解释着,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激活……状态……可能……被……撞击……或……手动……触发!信号……指向……特定……接收端!”
麦卡伦的紧急信标!林国栋在最后时刻,或者是在车辆爆炸的撞击中,激活了它!这意味着什么?是求救?还是……定位?
一股寒意顺着陆辰的脊背爬升。他们此刻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他猛地看向眼镜怀中的锡球和那半截军牌:“眼镜!扫描!有没有异常信号?!”
眼镜早已动作。他飞快地坐回原位,将那枚伞尖信标放在地上,然后将锡球紧挨着它放下。接着,他拿起那半截焦黑的军牌,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军牌表面和边缘快速敲击、滑动,感受着金属内部细微的反馈。同时,他的耳朵几乎贴在了锡球上,凝神倾听。
几秒钟后,眼镜的脸色变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兴奋?
“有!”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低频……脉冲!不是……信标……发出的!”他指向锡球,“它……在……接收!源头……是……”他的手指,最终,坚定地指向了陆辰紧握在手中的那半截军牌!
陆辰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军牌在发出信号?!老吴的军牌?!
“确认!”眼镜再次强调,手指在军牌背面那个银灰色的鹰隼徽章边缘快速划动,“徽章……下方!隐藏……谐振……模块!被……某种……外部……能量……激活!或者……预设……程序……触发!”
军牌在发出低频脉冲信号!它被激活了!被爆炸?被死亡?还是……被麦卡伦的某种远程指令?这个信号,是发给谁的?麦卡伦的追踪者?还是……如同眼镜之前推测的,它本身就是一个数据库载体,在发出某种“定位”或“状态”信息?
“能追踪信号来源或者接收方吗?”陆辰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风暴。
眼镜皱眉,飞快地摇头:“太弱……太……特殊!锡球……能……感应……但……无法……解析!需要……专业……设备!或者……”他目光扫过锡球和破收音机,“等……信号……增强……或有……规律……重复!”
规律重复?陆辰的心猛地一跳。眼镜之前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工牌是钥匙,军牌是数据库?这两者靠近产生的“同源加密谐振”,是否就是激活或增强信号的关键?埃里克·万斯的工牌芯片在锡球里,老吴的军牌在这里……
“眼镜!锡球和军牌!靠近!再试一次!”陆辰果断下令,将手中的军牌递过去。
眼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锡球和军牌紧紧靠在一起。他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锡球表面焊接的锡丝和军牌的边缘、徽章处快速点触、划过,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密码破译交响。他的呼吸变得极其轻微,全部感官都凝聚在指尖的触感和听觉捕捉的细微反馈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荒野的风声似乎都屏息了。林薇停止了抽泣,茫然地看着眼镜的动作。胖子紧张地吞咽着口水。陆辰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在眼镜的脸上。
突然!
眼镜的手指猛地顿住!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有!规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脉冲……间隔……0.7秒……持续……3秒!重复……循环!不是……设备……自动……应答!”他猛地抬头,看向陆辰,一字一顿,带着石破天惊的震撼:
“像……人为……敲击!莫尔斯……码?!S……o……S!”
SoS!
军牌发出的低频脉冲信号,在规律地重复着国际通用的遇险求救信号——SoS!
不是冰冷的设备应答,是人为敲击的节奏!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陆辰脑海中轰然炸响!老吴……还活着?!他的身体被麦卡伦回收了,但意识……还在挣扎?!他在用这种方式求救?!还是……这是一个诱捕他们的陷阱?
巨大的希望与更深的寒意交织缠绕,几乎让陆辰窒息。他死死盯着眼镜手中紧挨着的锡球和军牌,仿佛能穿透冰冷的金属,看到那信号背后挣扎的灵魂或冰冷的陷阱。
“方向!”陆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能确定……信号源的大致方向吗?”
眼镜立刻将锡球和军牌稍微分开一点角度,手指感受着锡球内部细微的电磁反馈变化,头微微侧着,像最精密的雷达在扫描。几秒钟后,他指向西北方向:“那边……信号……感应……最强!距离……未知!可能……很远!”
西北方!远离城市的方向,更深的荒野或……隐藏的麦卡伦设施?
“胖子!”陆辰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还在发懵的孙大富。
“啊?陆……陆哥?”胖子一个激灵。
“你刚才捡到的‘晦气’东西呢?伞尖信标!”陆辰语速快如子弹,“它被激活了,信号指向哪里?和军牌信号方向一致吗?”
眼镜立刻拿起地上的伞尖信标,再次与锡球接触感应。这一次更快,他脸色凝重地摇头:“高频……脉冲……指向……东南!城市……方向!和……军牌……信号……相反!”
伞尖信标指向东南(城市\/可能的麦卡伦据点),军牌的SoS信号指向西北(未知荒野\/可能的囚禁地)!两个信号,背道而驰!
林国栋激活的求救\/定位信标指向麦卡伦。而老吴军牌发出的SoS……指向未知的西北!这几乎排除了是麦卡伦故意设置的陷阱诱饵!更大的可能是,老吴真的还活着,在某个远离麦卡伦控制的地方,用最后的方式发出了求救信号!
这个推断让陆辰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老吴没死!他还活着!那沉默如山,为他们挡下致命一击的兄弟,还有救!
“眼镜!持续监听信号!记录所有变化!胖子,警戒!”陆辰快速下令,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决断和急切。他必须立刻制定计划!一个兵分两路,同时应对两个致命信号源的计划!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依旧失魂落魄的林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但需要给她一个支撑点。
“林薇,”陆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爸的伞尖信标指向东南,可能是麦卡伦的接应点。老吴的军牌……发出了求救信号,指向西北。”他顿了顿,看着林薇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老吴可能还活着。”
“老吴……还活着?”林薇喃喃重复,死寂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一件事。”陆辰没有给她更多消化的时间,直接切入关键,“你父亲……有没有特别珍视,或者从不离身的旧物?特别是……照片?”
林薇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陆辰的眼神锐利而紧迫,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她下意识地,如同梦游般,伸手摸向自己外套的内袋——那是她习惯放重要东西的地方。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
她颤抖着,掏了出来。
那是一张塑封的老旧黑白照片,边缘已经磨损发白。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林国栋,穿着笔挺的工装,意气风发地站在一台巨大的、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机械面前,背景似乎是某个老式工厂的车间。照片的背面,用蓝黑色的钢笔写着拍摄日期和一行小字:“新岗位留念,198x年x月x日”。
陆辰接过照片,目光锐利如刀,瞬间聚焦在照片中林国栋胸前佩戴的工牌上!虽然照片年代久远且有些模糊,但那工牌的样式……隐约透出一种冰冷简洁的工业感。他毫不犹豫地将照片翻转,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审视照片背面。
除了日期和留言,在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似乎是用极细笔尖匆忙写下的暗红色字迹,如同一个隐秘的烙印:
‘xIII’号资产转移确认-渡鸦
“xIII”!罗马数字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