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伟。
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像一片羽毛落下,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我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岁了。
这是我在“核心”三区当保安的第几年来着…我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记忆是破碎的,蒙着一层厚厚的、名为“尸白纪元”的尘埃。
偶尔,会有一些极其鲜亮的碎片刺破这层尘埃,带着几乎灼伤他神经的锐利感闪现出来。
那是阳光,真正的、暖洋洋的、不带任何辐射警示的阳光,透过大学宿舍老旧的窗户,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空气里是泡面、汗液和年轻人特有的、无所顾忌的活力混合的味道。
他和王胖子、眼镜,挤在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前,大呼小叫,键盘鼠标噼啪作响,屏幕上光影绚烂,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可以肆意驰骋、挥霍时间的虚拟战场。
“伟哥,绕后!绕后啊!”
王胖子吼得唾沫横飞,肚子上的肉跟着一颤一颤。
“闭嘴,死胖子,老子知道!”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还有夜晚,学校后街那家油腻腻的小烧烤摊,孜然和辣椒面在炭火上爆出的浓烈香气,几瓶冰镇的、冒着白沫的廉价啤酒。
他们勾肩搭背,吹着牛,谈论着未来,谈论着隔壁班的姑娘,谈论着永远做不完的课程设计和即将到来的、让人头疼的机械原理考试。
眼镜喝多了,抱着桌子腿说要给它设计一个更符合人体工学的结构,被王胖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笑骂他是个书呆子。
那些声音,那些气味,那些鲜活的、滚烫的触感……与现在这死寂的、只有嗡鸣和消毒水气味的世界,割裂得如同两个毫不相干的宇宙。
然后,记忆的色调猛地一变,成了尖叫,混乱,猩红,以及一种……迅速弥漫开来的、无法形容的“苍白”。
新闻里语无伦次的主播,街上疯狂撞击的车辆,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奔跑,然后,是某种东西被撕裂的声音,以及迅速取代了所有喧嚣的、嗬嗬的、来自喉咙深处的怪响。
天空,好像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白的膜。
尸白纪元开始了。
他跟着幸存的人流盲目地逃窜,亲眼看到昨天还一起打游戏的王胖子,被一个动作扭曲、眼珠浑浊的“人”扑倒,那熟悉的胖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对血肉最原始的渴望。
他没能救他,甚至没能停下脚步,只是没命地跑,直到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直到被一群穿着全身防护服、手持奇怪武器的人拦住,驱赶,筛选。
“身体基础指标合格,无可见感染症状。”
“带走吧,送到三区,那边缺底层维护人员。”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核心”三区。
一个深埋于地下的,据说拥有最先进生物隔离技术的研究所。
他从一个对未来充满模糊憧憬的机械系学生,变成了这里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一名保安。
形势所迫,没办法。他只能这么告诉自己,日复一日。
巡逻,站岗,看监控。吃那种味道寡淡、仅能维持生命体征的营养膏。
睡在四人一间的、狭窄冰冷的宿舍里,听着室友们压抑的咳嗽或是梦魇中的呓语。
麻木,是最好的麻醉剂。
他不再去回想过去,也不敢去设想未来。
活着,仅仅是呼吸着,存在着,就够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太久,辐射、病毒、或者仅仅是某一次微小的意外,都可能让他在这末世之中彻底化为乌有,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大脑确实被影响了,记忆混乱,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有时候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很久的呆。
就像现在。
监控屏幕右上角,代表b7隔离区内部环境指标的几个参数,似乎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压力读数?
还是那个代表“生物活性隔离场”稳定性的绿色标识,边缘好像闪过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黄色?
李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
看错了吧。
这些精密仪器偶尔的数据波动太正常了,而且,就算真的有问题,也轮不到他一个底层保安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