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年伊始(2 / 2)

然而,这徒劳的豪言壮语,很快被窗外死一般的寂静吞噬了。

那寂静沉重得如同实体,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分辨不清是爆炸还是建筑的坍塌声,沉沉地压在这对老夫妇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墙角的旧收音机,只剩下单调刺耳的电流杂音,仿佛世界最后的脉搏也即将停止。

这场名为“尸白热”的灾难,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早已遍布疮痍的大地,旧伤从未愈合,仍在无声地溃烂流脓。

多年前那场席卷全球的核子风暴,以及随之倾倒入海的、足以毒杀整个星球的核废水,早已将这颗星球浸染成一片巨大的辐射坟场。

无形的死亡射线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土壤的肌理,渗入每一滴勉强残存的水源,更贪婪地啃噬着那些因战乱、饥荒、瘟疫而堆积如山的尸骸。

恐怖的变化在无声中上演——大量尸体并未遵循自然的腐败法则,反而在超高剂量的辐射催化下,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刺眼的惨白。

它们僵硬如石,皮肤紧裹着嶙峋的骨架,空洞的眼窝凝固着最后的惊恐或茫然,像一尊尊被死神随手丢弃的、拙劣的石膏雕塑,永恒地定格在末日的瞬间。

放射性衰变的幽灵,则悄然潜入生者的骨髓,篡改着生命的密码。骨癌的剧痛在深夜的棚户区里回荡成凄厉的哀嚎,白血病则如无形的镰刀,在幸存者中不分老幼地疯狂收割。

而核战争最恐怖的遗产——“永恒核冬”——彻底扼杀了复苏的希望。

爆炸卷起的、混杂着致命放射性粒子的烟尘与碳烟,如同一条巨大无比、肮脏污秽的裹尸布,牢牢地、窒息般地缠绕着整个星球。

它们悬浮在平流层的冰冷墓穴里,顽固地拒绝着雨水(如果那带着强酸腐蚀性的、黑色的液体还能称之为雨的话)的冲刷,贪婪地吞噬着每一缕试图穿透的可怜阳光。

大地沉沦在一种恒久的、令人绝望的昏黄暮色里。正午的光线也如同垂死的烛火,昏暗得需要点燃灯火才能视物。气温断崖式暴跌,永夜般的酷寒统治着每一寸土地,冰霜如同白色的瘟疫,在废弃的城市钢铁森林上蔓延。

田野里,最后几株在辐射土壤中挣扎求存的谷物,在彻骨的严寒中彻底枯萎、化为齑粉。那些在极端污染区边缘奇迹般苟活下来的、形态扭曲怪异的植物,也无法逃脱厄运。

因辐射而疯狂变异、体型硕大、甲壳坚硬的害虫,正不知疲倦地啃噬着这些星球最后的绿色伤口。

饥饿,这最原始、最凶残的猎手,露出了它森然的獠牙,磨砺着爪牙,在文明的废墟上投下巨大的、无法摆脱的阴影。

正是在这片已腐朽、冰冷、绝望的土壤上,“尸白热”病毒绽放出它最妖异、最致命的恶之花。它不仅带来了蹒跚而行、力大无穷、皮肤灰败、眼中燃烧着浑浊饥饿的“尸白者”(它们被幸存者恐惧地称为“白鬼”)。

更诡秘的是,弥漫在污浊空气中的病毒似乎还携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悄然拨动着极少数幸存者基因深处沉睡的弦。

在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下,当个体体内潜藏的某种古老抗体与“尸白热”病毒发生了剧烈而神秘的碰撞,超越常理的火花便会迸发——有人目睹拾荒者掌心腾起幽蓝的、灼烧钢铁的冷焰;有人传言在隔离区边缘,一个瘦弱的少女骨骼发出金属般的低鸣,硬生生扛住了坠落的混凝土板;更有人信誓旦旦,说荒野中的独行者能捕捉到风中传来的、几公里外变异兽的心跳与低语……

这些零星、破碎却令人心颤的传闻,如同在绝望深渊里偶然闪现的、冰冷而诱人的磷火。它微弱,却足以点燃某些幸存者心中名为“野心”或“救赎”的干柴,也足以让掌握权力的残存者们,投下贪婪与忌惮交织的目光。

然而,对于挣扎在死亡泥潭最底层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异能觉醒如同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他们面临的,是更为原始、更为残酷、更为直白的生存之战——获取能量和蛋白质。

昔日的肉蛋奶已成神话传说,农场沦为辐射废土,海洋是沸腾的毒池。在极致的绝望中,人类将目光投向了废墟中最顽强、最令人作呕的“新牲口”:蟑螂。

这些在辐射与病毒双重洗礼下不仅未灭绝、反而发生诡异突变、膨胀至孩童拳头大小、甲壳泛着油亮金属光泽、复眼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生物,成了底层贱民赖以苟活的“活体肉砖”。

在城市贫民窟的断壁残垣间,在恶臭熏天的地下管道里,面黄肌瘦、腹部却因食用过多甲壳素而异常鼓胀的孩子们,提着用废弃荧光灯管或漏电线路改造的简陋诱捕器,在瓦砾和垃圾中笨拙而疯狂地追逐着那些飞速逃窜的油亮身影。

官方的公共广播频道里,那沙哑失真的、时断时续的合成音,日复一日、冷酷无情地重复着那个令人肠胃痉挛的数字:

“联邦生存委员会第114号令:成年个体每日最低蛋白质摄入保障:144只标准处理蟑螂蛋白块,或等量活体。”

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胃囊永无止境的、啃噬灵魂的空虚绞痛,是喉咙深处无法抑制的、混合着甲壳碎屑的干呕。

而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处,一种更古老、更禁忌的“食物来源”,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在冻得硬邦邦的黑市“肉摊”上,在暗巷深处飘出的、异乎寻常的浓郁肉香里,在绝望者闪烁不定、最终归于麻木的眼神中,悄然蔓延,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