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澄清谣言,艰难前行
论道堂的风是从辰时末开始转的。起初还是裹着庭院桂香的暖风,吹在脸上能沾到一丝甜意,可不知何时,风里就掺了秋凉,像有人从巷口冰窖里舀了一勺寒气,顺着窗棂缝钻进来,扑在人裸露的手腕上,激得人下意识攥紧袖口。窗纸上的雕花影子也跟着不安分,被风晃得忽明忽暗,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成一团,像极了堂内众人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思——有人攥着经书皱眉,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盯着场中央的路智,眼神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怀疑。
路智站在人群中央,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方才与陈夫子交谈时,他为了掩饰伤势,一直刻意挺直脊背,此刻放松下来,那痛感便像细针似的,顺着脊椎往上窜,疼得他鬓角渗出细汗。风一吹,汗湿的衣领贴在脖颈上,凉得人心里发紧。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短匕——那是飞燕临走前磨过的,刃口锋利,柄上鲛绡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却依旧带着几分冰凉的镇定。这冰凉顺着指尖往上爬,压下了他心头的焦躁,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实际情绪沉稳得多:“各位,今日这谣言来势汹汹,可路某始终信‘谣言止于智者’。我定会找出造谣之人,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还鸿儒书院一个清静。只是眼下,还望各位暂且收一收火气,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前排就像被泼了滚油,瞬间炸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儒生猛地往前蹿了两步,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砖地面,带起些许灰尘,落在旁边人的鞋尖上。这儒生约莫二十七八岁,颧骨高突,眼睛却格外大,此刻瞪得像铜铃,瞳孔因愤怒而缩成一小点,手指着路智的鼻子,声音尖细得像被捏住翅膀的蚂蚱,连气都喘不匀:“你说谣言就谣言?我们凭什么信你!方才有人亲眼看见,你跟那黑袍怪人在花园角落私语!两人凑得那么近,指不定早就串通好了,要借着‘琴棋入儒’的由头,颠覆儒家正统!”
他说“私语”二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还故意往人群里扫了一眼——路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之前被神秘人煽动过的儒生,此刻正悄悄点头,像是在印证他的话。路智心中一沉:这谣言竟还加了“私语”的细节,连碰面的地点都编得有模有样,显然是神秘人精心设计的陷阱。这陷阱最狠的地方,就是让他无从对证——黑袍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所谓的“目击者”,也定然是神秘人的同伙,此刻说不定正混在人群里,等着看他出丑。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迈出一步。青砖地面被秋日晒得不算热,却也带着几分余温,透过鞋底传上来,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从白发苍苍的老儒,到满脸稚气的年轻学子,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各位,我与那黑袍人从未私语!方才我跟踪他,是因为此人形迹太过可疑——他袍角绣着暗纹,腰间挂着一枚刻有古怪符号的玉佩,那符号与我之前捣毁黑暗势力据点时,在密函封蜡上看到的标记分毫不差!我怀疑他是玄影的同伙,是特意来搅乱论道、破坏文化复兴的!”
他故意提到“玄影”和“黑暗势力”。上个月西郊据点被捣毁的事,书院里不少儒生都听护卫提过,当时还有人议论“黑暗势力专搞歪理邪说”。此刻路智一提起,果然有几个儒生皱起眉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的敌意淡了些。可那矮小儒生却不依不饶,甚至跳着脚往前凑了凑,青布长衫的领口崩开了一颗扣子,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里:“你少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谁知道你说的‘黑暗势力’是不是编出来的借口?有本事你把那黑袍人找出来对质啊!找不出来,你就是在撒谎!”
“黑袍人半个时辰前就从后门逃走了,此刻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路智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看得出来,这矮小儒生或许不是故意作恶,只是被谣言蒙了眼,又或是家境贫寒,得了神秘人的些许好处,才会如此卖力地反驳。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和:“但我们不妨先放下‘谁在造谣’这个问题,回头看看我所倡导的‘琴棋入儒’,究竟是不是‘妖言惑众’。各位都是饱读经书的儒者,该知道琴棋自古以来便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弈棋时要守‘礼’——落子不悔,不占对手的便宜,这难道不是儒家倡导的‘礼’?要讲‘信’——公平对弈,不耍偷换棋子的手段,这难道不是儒家看重的‘信’?”
他顿了顿,抬手拂过案上的《琴棋修身纲要》。纸张是上好的宣纸,摸起来细腻光滑,上面的字迹是他前一夜熬夜写的,此刻墨痕早已干透,却还能闻到淡淡的徽墨香。指尖划过“琴以修心,棋以明志”八个字,他的心里多了几分底气:“抚琴时要‘静’——心无杂念,才能奏出《鹿鸣》《文王操》这样的雅音,这难道不是儒家追求的‘修身’之道?要‘正’——不弹靡靡之音,不借琴音谄媚权贵,这难道不是儒家坚守的‘气节’?”
“我在苏州筹备蒙学试点时,见过一个孩童。”路智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像是在跟众人讲故事,“那孩子原本调皮捣蛋,上课总爱逃课,先生说破了嘴也没用。后来蒙学开了棋课,他学了半年,竟主动找到先生认错,说‘落子不悔,做人也该守诺,之前逃课是我错了’。还有位住在城郊的老农,一辈子没读过书,却爱听柳儿姑娘弹琴。有次柳儿弹《鹿鸣》,他听完抹着眼泪说‘这曲子听着心里暖,就像孔圣人说的“仁者爱人”,要是人人都能这样,就不会有吵架的了’。”
他看着众人的表情——有人微微点头,有人低头沉思,还有人悄悄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人群中,一个穿淡蓝色长袍的儒生悄悄收起了折扇。这儒生是周夫子的弟子,名叫苏墨,去年曾去苏州游学。他之前一直皱着眉,此刻却轻轻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同窗低声说:“他说的似乎不是假话。我去年在苏州平江路,确实见过街边有孩童围着下棋,旁边还有老儒蹲在地上,跟他们讲‘落子要顾全大局,做人也一样’。当时我只当是新鲜事,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倒真是在借棋传儒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传到周围几人耳中。原本紧绷的气氛,像是被捅破了一层窗纸,悄悄松动了些。可就在这时,一个穿黑色长袍的儒生突然往前冲了过来。这人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玄色的袍袖挥得太急,扫过案上的墨砚,“哗啦”一声,墨汁溅出几滴,正好落在一本摊开的《论语》封面上。深黑色的墨汁在米黄色的纸页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疤,看得周围几个老儒都心疼地“呀”了一声。
络腮胡儒生却毫不在意,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像蚯蚓似的鼓着,声音像打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发疼:“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就算琴棋真有你说的那些好处,也不能证明你没有颠覆儒家的心思!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着‘琴棋入儒’的由头,偷偷传你的歪理?今日你要么拿出证据自证清白,要么就滚出鸿儒书院,永远别再提什么‘琴棋入儒’!”
路智看着那本被墨渍弄脏的《论语》,心中一阵心疼——那是杨夫子珍藏的元刻本,纸页都已经泛黄了,杨夫子平时连翻都舍不得用力。可这心疼也让他更坚定了:不能让谣言毁了“琴棋入儒”的机会,不能让文化复兴的火种,就这么被人掐灭在摇篮里。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格外郑重:“各位,我路智以祖宗祠堂起誓——若我有半分颠覆儒家正统、损害传统文化复兴之心,便让我天打雷劈,死后不得入祖坟,子孙后代也不得再读儒家经书!”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安静了。在封建时代,以祖宗祠堂起誓是最重的誓言,没人会轻易说出口。几个原本还在犹豫的老儒,此刻都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路智却没停,他继续说道:“我还愿立下字据:日后若我所做之事,有违儒家经义,有害传统文化,任凭各位废我功名、逐我出书院,甚至将我绑去官府治罪,我绝不反抗,也绝不辩解!”
说罢,他转向身旁的苏墨,拱手道:“苏兄,劳烦借纸笔一用。”苏墨连忙从自己的书袋里掏出笔墨——笔是狼毫的,笔杆上刻着“苏墨”二字;纸是他平时练字用的宣纸,叠得整整齐齐;墨是他特意从徽州带来的清烟墨,磨得细腻,散发出淡淡的松香气。路智接过笔,指尖触到笔杆的凉意,心中的焦躁又淡了些。他铺开宣纸,将纸压在案上的《琴棋修身纲要》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字据。
后背的伤口还在疼,每写一个字,都像有针在扎,字迹难免有些颤抖。可他写得格外认真,尤其是“若违此誓,甘受惩罚”八个字,笔锋遒劲,力透纸背,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刻进纸里。写完后,他又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拿起字据,对众人说道:“各位可传阅此据,若有不信者,可亲自查验笔迹——我之前写的《琴棋修身纲要》还在案上,各位可对比;也可请杨夫子、周夫子这些书法造诣深的先生,鉴定是否为我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