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紫砂茶杯。
温庭珺所言,句句戳中他心中积郁已久的块垒。
他亲眼见过太多夏人英才的郁郁不得志,见过太多地方吏治在八豕特权下的扭曲变形,见过太多绿营将士在八豕军面前的屈辱。
“看来老大人也很认可我刚刚所说。”
温庭珺敏锐地捕捉到周鸿那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情绪波动。
他话锋一转,问道:
“那么,在老大人的心中,何为家?何为国?家国之间,民族之根,又当立于何处?”
周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家,生于斯长于斯;国,乃天下万民共奉之器;忠君爱国,乃人臣本分。”
这话语,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呵,”温庭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老大人,您扪心自问,这话,您自己信几分?”
他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而锋利:
“你所效忠的这个‘国’,不过是悬在夏人头顶的一把利刃!
它维护的,只是八豕一族永世奴役我夏人的特权!”
他目光灼灼:“我普贤教,非为祸乱而生!我等所愿,乃‘普度众生,贤德归心’!
要掀翻这压在夏人头上的八豕大山,打破这万恶的等级枷锁!
建立一个不论出身,唯才是举,万民平等的真正国度!让夏人,不再低人一等!”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周鸿冷哼一声,面沉如水:
“贵教行事,桩桩件件,可和‘万民平等’沾不上半点边!”
“老大人不信,实属常情。”温庭珺并未动怒,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
“既如此,在下便不与老大人空谈大义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阴影也随之流动:
“老大人学贯古今,想必也了解摩柯帝国的种姓制度吧?”
周鸿眉头微蹙,点头道:“略有涉猎。”
“那老大人可曾想过,”温庭珺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大肃今日之格局,与那摩柯种姓,何其相似!”
他紧紧盯着周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摩柯帝国将人分为四个等级,婆罗门至高无上,首陀罗贱如蝼蚁!
当年建州入关,因人口稀少,为稳固统治,这才施行‘建夏分治’,我夏人之中,亦不乏能臣猛将跻身高位。
然,八百年沧海桑田。
其族裔繁衍生息,庙堂之高,中枢之要,早已被八豕子弟层层把持,我夏人英才,被一步步排挤、边缘化!”
温庭珺的声音陡然拔高:“敢问老大人!以此态势,再过千八百年——
我亿万夏人子民,会不会沦为这大肃国中的‘首陀罗’?!
成为那永世不得翻身、被踩在泥泞最底层的贱民?!!”
“哐当!”
周鸿手中的紫砂茶杯再也拿捏不住,脱手坠落!
冰冷的茶水混合着茶叶,溅湿了他官袍的下摆和手背,他却浑然不觉!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不安地跳动,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忽明忽暗。
周鸿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深处,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窗外,永春城的万家灯火依旧。
然而,远在八百里外的烟笼山,斩亲王、灭八豕精锐的余烬未冷,吴家家主吴松南快速做出决断:
他已迅速整合了藏匿于别处的私军力量,短短两日,一支规模六千精锐,便在烟笼山脚下集结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