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到此戛然而止。墨迹早已被晕染开,字里行间那股深入骨髓的思念、对未来的狂热憧憬,以及那最后时刻骤然降临的不祥之感与遗憾,如同凝固的血痂,重重地压在纸上。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画着一个简陋的船锚和一颗被锚尖刺穿的、破碎的心。
杰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熟悉的、带着旧日贵族书写习惯却又因颠沛而扭曲的字迹上。每一个笔画,每一个涂改,甚至那滴晕开的巨大泪痕,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
“父亲…”一个干涩的、几乎不像是他发出的音节,从喉咙里挤了出来。那个在他记忆中早已模糊成一道落魄背影的男人…那个抛弃妻子、追逐虚无缥缈的“黄金权杖”和“满船金币”的男人…他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触摸”到他。
四百年的时光,四百年的怨恨,在这一刻,被这张泛黄的信纸搅动,翻涌起浑浊的泥沙。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江宅,猩红的眼瞳里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深埋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刺痛。
“这信纸…能制作熊猫信笺?”杰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江宅点头:“上面的墨迹,蕴含死者生前最深沉的执念。是制作核心。”
“做好后给我一张。”杰克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的。”江宅点头。
杰克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那些晕开的墨渍和泪痕,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尘封四百年的记忆闸门。汹涌的往事,裹挟着积压了四个世纪的苦涩、怨恨与彻骨的悲凉,冲垮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他靠在冰冷的船舷上,缓缓滑坐下去,背对着众人,面对着苍茫的大海,声音如同从深渊中飘出,低沉、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
“他…威廉·里德尔…一个破落的、只剩下空头衔的男爵…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为了改变那该死的‘命运’…”杰克的声音充满了讥讽,但深处是刻骨的痛,“在我五岁那年…登上了那艘该死的‘黑郁金香’号…一去…十几年未归。”
“偶尔…寄回几封信件…里面永远充斥着…该死的黄金!该死的宝藏!该死的能号令大海的权杖!”他的拳头猛地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里…只有那些东西!只有那些该死的、能让他重新爬回上流社会的幻想!”
“母亲…安妮…”念到这个名字时,杰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脆弱,“她只是个裁缝的女儿…她用一双手…缝补别人的衣服…养活我…等那个永远回不来的男人…直到…油尽灯枯…累死在缝纫机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父亲最后一封…描绘着‘满船金币’的信!”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风的呜咽和浪涛的拍打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这来自地狱画师灵魂深处的泣血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