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的手，触碰到了一片冰冷的、粗糙的物体。
是树杆！
他像一只壁虎，死死扒住树杆，从水里探出头，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再次潜入水中。
这一次，他看到了那个被困住的人。
那景象，让他这个在训练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个年轻的教员，半个身子都被一堆乱七八糟的电线，和一条布绳死死地缠在树枝上，像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殉道者。他的头无力地耷拉着，一张脸早已被泡得肿胀发白，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额头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水流的冲刷下，翻卷着白森森的皮肉，令人不寒而栗。
他……还活着吗？
胡勇来不及多想，从腰间拔出匕首，开始疯狂地割砍那些缠住他的电线和布条。
这些东西在巨大水流的拉扯下，绷得像钢筋一样，异常坚韧。胡勇割得虎口发麻，匕首都卷了刃，才终于将他从那致命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就在方俊的身体脱离电线杆，即将被水流冲走的一瞬间，胡勇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死死地箍在了自己怀里。
“拉！！”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水面怒吼了一声。
绳子瞬间绷紧，舟上的战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合力将两个几乎融为一体的人，从那黄泉之口，一点点地拖了回来。
当胡勇抱着那个早已人事不省的年轻教员，被拖上冲锋舟时，他自己也虚脱了，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随船的军医早就扑了上去。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军医的检查结果，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钱副校长“嗷”的一声，就要晕过去。
“都他妈别傻站着！人工呼吸！快！”胡勇嘶吼着，挣扎着爬起来，就要亲自上。
“我来！”军医一把推开他，掰开方俊早已僵硬的嘴，清除着里面的泥沙，然后深吸一口气，嘴对嘴地开始一下一下地往里吹气。另一个战士，则跪在旁边，学着培训过的样子，双手交叠，一下一下地，拼命按压着方俊的胸膛。
一下，两下……十下……三十下……
方俊的身体，像一具冰冷的、没有灵魂的木偶，毫无反应。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咳……咳咳咳……”
就在大家快要绝望的时候，那具“木偶”，突然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从嘴里喷出一大口带着血丝的浑水！
“活了！活了！”
冲锋舟上，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钱副校长几个人，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然而，方俊只是无意识地呛咳了几声，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不行！情况太糟了！溺水导致严重肺水肿，加上颅脑重伤……必须马上后送！送军区总院！快！！”军医抬起头，脸上满是汗水，对着胡勇急切地大吼。
……
“呜——！呜——！”
返程的路上，一辆军用救护车，像一头负伤后狂暴的野兽，在被洪水冲得坑坑洼洼的国道上疯狂疾驰。司机把油门踩到了底，喇叭按得震天响，试图从死神手里抢回那么几分几秒。
救护车的后舱里，颠簸得像是要散架。
方俊躺在窄小的担架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便携式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血压下降！准备肾上腺素！”
“心率过缓！给他打一针阿托品！”
随车的年轻军医满头大汗，所有的操作都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情况太危急了，有好几次，监护仪上都拉成了一条直线，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拼了命地做着心脏按压，才把人从鬼门关又给拽回来一点。
颠簸中，方俊的意识，像一艘在狂风巨浪里即将沉没的小船，时而浮起，时而沉没。
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他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坠。
但总有一股力量，不肯让他彻底沉下去。
他听到了很多声音。
有马达的轰鸣，有车辆的颠簸，还有人在他耳边，用一种焦急到失控的语调，大声地，反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方俊！方俊！你他妈给老子撑住！听到没有！！”
“方俊！醒醒！别睡过去！”
那声音很陌生，粗犷而沙哑。
可是，在他混沌的、即将消散的意识深处，他却固执地把这声嘶力竭的呼唤，幻听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一丝清冷，带着一丝急切，带着一丝……他无法言说的熟悉感。
那声音，好像是……杨岚？
是她吗？
是她来找我了吗？
这个念头，像是在漆黑无光的深海里，点亮了一盏微弱的航灯。他那即将彻底沉沦的灵魂，仿佛找到了方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遥远的光亮，拼命地挣扎着，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