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了,肖老前辈。”范闲抹去嘴角猩甜的血沫,脸上那点痞笑还没完全褪去,就被五脏六腑移位的剧痛扯得龇牙咧嘴,“阴损也是本事,能活命就行。”他喘息着,目光扫过地上形容枯槁却眼神凶戾如困兽的肖恩。这老魔头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嘲讽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料定的好戏。
高达和两名护卫挣扎着爬起,顾不得自己伤势,七手八脚地用特制的牛筋绳将肖恩捆得更紧,像裹一只危险的粽子。肖恩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范闲,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低笑:“嘿…嘿…小子…你这份‘本事’…老夫年轻时候…也常用……”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嗒…嗒嗒…嗒嗒嗒……”
地面细小的碎石毫无征兆地微微跳动起来,如同被无形的鼓槌敲击。紧接着,沉闷而密集的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如同压抑在地底深处的闷雷终于挣脱束缚,轰然碾过大地!整个野狼坳都在马蹄的践踏下微微颤抖!
“戒备!”高达脸色剧变,嘶吼声带着破音。他和仅存的两名黑骑几乎本能地背靠背,将范闲和捆成粽子的肖恩护在中间,三柄染血的长刀横在身前,刀尖微微颤抖,指向声音传来的坳口方向。所有人的心脏都被那恐怖的蹄声攥紧,几乎跳出胸腔!
烟尘,如同一条狂暴的黄色土龙,率先从坳口狭窄的通道里冲天而起!紧接着,黑色的洪流汹涌而出!
清一色的玄甲重骑!马匹高大健硕,覆盖着冰冷的铁甲,只露出喷吐白气的口鼻和杀意沸腾的双眼。马背上的骑士同样被黝黑的铁甲包裹得如同钢铁雕塑,长枪如林,在穿透林叶缝隙的破碎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为首一将,身形雄壮如山,玄铁头盔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冷酷的眼眸,手中一杆碗口粗的镔铁长枪斜指地面,枪尖暗红,不知饮过多少鲜血。
“义父!”那大将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被捆缚在地的肖恩,声音透过面甲传出,带着金属摩擦的铿锵与压抑的激动。
“上杉虎……”范闲瞳孔骤然收缩,心猛地沉入谷底。北齐大将军,肖恩的义子,真正的九品高手!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黑骑的撤离,海棠朵朵的出现,再到上杉虎的雷霆突袭……一张无形的巨网早已悄然收紧,而自己不过是在网中挣扎的鱼!
“除义父外,格杀勿论!”上杉虎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冰冷得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整个野狼坳的空气。长枪平举,直指范闲所在的小小包围圈!
“杀——!”
山崩海啸般的怒吼从玄甲骑兵中爆发!钢铁洪流启动,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碎石激射,枯叶狂舞,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范闲几人狂涌而来!那股凝聚的杀气和铁血煞气,远超刚才的杂牌袭击者,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的百战雄师才有的恐怖气势!高达和两名黑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眼中已带上绝望的决绝——面对这种规模的骑兵冲锋,他们连一个呼吸都撑不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黑色铁蹄即将踏碎一切的瞬间!
“范闲狗贼!纳命来——!”
另一声尖锐刺耳、带着哭腔和无限悲愤的嚎叫,如同平地炸雷,突兀地从侧后方的密林中响起!声音的主人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和仇恨,甚至破了音。
“轰隆!”
伴随着这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侧后方密林边缘的灌木丛和几棵碗口粗的小树猛地被撞得粉碎!一群穿着五花八门、甲胄兵器都透着陈旧和修补痕迹的人影,如同被惊起的炸窝马蜂,乱哄哄地冲了出来!
这群人数量约莫三四十,动作毫无章法,冲锋的队形歪歪扭扭,活像一群赶集的农夫抄起了家伙。他们身上的皮甲锈迹斑斑,手中的刀枪剑戟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豁了口,有的甚至裹着防锈的麻布,不少人脸上还带着长途奔袭的尘土和汗水。领头的是个穿着骚包亮紫色锦袍、却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的青年,正是双眼赤红、状若疯狗的郭保坤!他双手死死攥着一柄镶金嵌玉、一看就是装饰作用大于实战的华丽长剑,剑尖抖得像得了疟疾,却不管不顾地朝着范闲猛冲,嘴里还在嘶吼:“杀!给我杀了他!本公子赏黄金千两!救我爹啊——!”
郭保坤身后那群“杂牌军”显然被这千两黄金刺激得嗷嗷叫,也跟着乱糟糟地冲锋,目标明确——范闲!这群人的突然杀出,如同一颗巨大的、横冲直撞的保龄球,好死不死地,一头狠狠撞进了上杉虎玄甲骑兵冲锋路线的侧翼!
“混账!哪来的杂鱼!滚开!”上杉虎身边一名副将惊怒交加,厉声呵斥,试图勒令这支不知死活的队伍转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砰!咔嚓!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玄甲骑兵根本来不及转向或减速,沉重的战马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进了郭保坤的“杂牌军”前排!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战马的嘶鸣、人的凄厉惨嚎瞬间混成一片!人仰马翻!冲势惊人的玄甲骑兵集群就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切进了半凝固的猪油,虽然瞬间将挡路的“杂鱼”撞得筋断骨折、血肉横飞,但自身那无坚不摧的集群冲锋势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人肉缓冲垫”硬生生阻滞、搅乱!阵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和迟滞,后续的骑兵不得不紧急勒马或者转向避让,互相冲撞,怒骂声、马匹惊嘶声不绝于耳。
“天助我也!”范闲眼中精光爆射!上杉虎骑兵冲锋被意外打断的这宝贵一瞬,就是绝地求生的唯一机会!他根本顾不上胸腹间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手臂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将《归元养气诀》催动到极致,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不退反进!不是冲向杀气腾腾的上杉虎,而是迎着那柄抖得像帕金森发作、直刺自己心口的华丽长剑!
“郭公子!剑不是这么用的!”范闲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地传入郭保坤耳中。他侧身,拧腰,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妙到毫巅地避开那毫无章法的一刺。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拇指和食指精准无比地捏住了郭保坤持剑手腕的脉门!
“啊!”郭保坤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酸软无力的感觉瞬间传遍整条手臂,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那柄镶金嵌玉的“宝贝”长剑脱手落下!
范闲左手早已等候多时,如同灵蛇出洞,轻轻巧巧地接住了下坠的剑柄。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郭保坤甚至没看清范闲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麻,自己的剑就到了对方手里!
“你…你还我剑!”郭保坤又惊又怒,看着范闲手中那柄属于自己的华丽佩剑,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杀人的。
“剑不错,借我用用。”范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腕一翻,剑光如匹练般划过两道精准的弧线!“嗤!嗤!”郭保坤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亮紫色锦袍应声裂开两道长长的口子,但诡异的是,衣服绳,却在这华丽长剑并不锋利的剑刃下应声而断!这看似装饰的剑,竟也勉强算得上锋利!束缚尽去!
“你…”郭保坤被这神乎其技的两剑吓得魂飞魄散,看着自己裂开的华服,腿肚子都在转筋,以为下一剑就要割断自己喉咙。
范闲却随手将那柄华丽长剑像丢垃圾一样“哐当”扔在脚边,一步踏前,沾着血污和尘土的手如铁钳般直接扼住了郭保坤的咽喉!力量之大,让郭保坤瞬间翻起了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双手徒劳地去掰范闲的手指,却如同蚍蜉撼树。
“听着,郭保坤!”范闲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郭保坤混乱恐惧的大脑,“想救你爹郭攸之?靠你花钱雇的这些歪瓜裂枣?”他扼着郭保坤脖子的手微微放松一丝,让他能喘上气,另一只手指了指周围——上杉虎的骑兵已经在副将的怒吼中重整队形,那冰冷的杀机再次弥漫;而郭保坤带来的“杂牌军”正被几个凶悍的玄甲骑兵砍瓜切菜般屠戮,惨叫声不绝于耳,如同人间地狱。
“看清楚了!这是战场!不是你们郭家后花园!”范闲的声音带着残酷的现实,“凭这些乌合之众,别说杀我,连你爹的一根头发都救不了!他们现在自身难保,下一刻就会被碾成肉泥!你,还有你爹,都得死!”
郭保坤被眼前的血腥屠杀和范闲冷酷的话语刺激得浑身筛糠般颤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我…我…范大人!范爷爷!救我!救救我爹啊!我不想死啊!”
“想活命?想救你爹?”范闲盯着他涣散恐惧的眼睛,语速快如连珠,“机会只有一次!跟我合作!让你的人,掉头!给我挡住那些北齐蛮子!不用赢,拖住他们片刻就行!”他扼住郭保坤咽喉的手指微微用力,让他感受到死亡的窒息,“这是你爹活命的唯一机会!干不干?!”
“干!我干!!”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郭保坤几乎是扯着嗓子尖叫出来,“都听范大人的!掉头!挡住那些穿黑甲的!给我挡住啊!挡住有赏!黄金!黄金万两!”他声嘶力竭地对着自己那群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魂飞魄散的“杂牌军”狂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尤其是这群本就是拿钱卖命的亡命徒。在郭保坤带着哭腔的“万两黄金”刺激下,残余的二十来个“杂牌军”如同打了鸡血,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嚎叫,真的调转武器,红着眼扑向了刚刚重整阵型、正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上杉虎骑兵侧翼!
“杀啊!为了万两黄金!”
“挡住他们!给公子爷争口气!”
刀枪乱舞,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几个刚启动的玄甲骑兵猝不及防,竟被这不要命的打法再次拖住,甚至又有两骑被不要命的老兵用身体扑下了马!战场彻底乱了套!一方是军纪严明、装备精良但被连续意外打乱节奏的北齐精锐铁骑;另一方是装备破烂、毫无战法却悍不畏死、被金钱和绝望刺激得发狂的乌合之众。双方在狭窄的坳底泥地里翻滚、砍杀、嘶吼,如同两群争夺腐肉的鬣狗,搅作一团!
趁此天赐良机,范闲一把将瘫软如泥的郭保坤丢给旁边伤痕累累的高达:“看好他!这是我们的人质加护身符!”自己则强提一口真气,忍着剧痛,如同鬼魅般掠向被丢在一旁、由一名黑骑死死看守的肖恩。
“走!”范闲低喝,和那名黑骑一左一右架起肖恩,在高达拖着郭保坤的掩护下,朝着之前王启年消失的、林木更为茂密的那条岔路疾退!只要冲进密林深处,骑兵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上杉虎眼中寒芒爆射!他座下那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嘶!
“想走?问过本将手中枪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