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在宰相府那堪比顶级疗养院的豪华卧房里躺尸调息的这几日,整个京都城都快被“林相家沉睡十五年的三少爷醒了”这消息给点爆了。这消息像燎原的野火,烧遍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连护城河畔那几棵见证过百年兴衰的老柳树下,都蹲满了交头接耳、唾沫横飞的闲汉路人,八卦浓度直逼太后千秋寿宴的级别,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好奇的躁动。
“听说了吗?天大的奇闻!林相府上那位睡了十五年的神仙公子,醒了!”
“嚯!真的假的?睡十五年?棺材板都该朽了吧!怕不是神仙下凡显灵了?”
“千真万确!我家二姑的三表弟就在相府当二管事,他亲眼所见!啧啧,说是那位三少爷啊,生得那叫一个俊俏!比庙里供奉的玉雕仙童还要好看十倍!就是那小身板,单薄得跟纸糊的风筝似的,风一吹就能飘走……”
“啧啧,林相大人盼了十五年,这下可算是老怀大慰了!”
“可不是嘛!听说相爷昨儿回府,脚步都轻快得带风,脸上那褶子都笑开了花!”
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自然也飞越了森严的宫墙,落入那九重宫阙之内。不过,这些朝野间的沸沸扬扬,暂时都与还在努力适应“新壳子”、扮演“失忆小白花”的林峰无关。
他这几天的核心任务就是:躺、吃、装虚弱、以及应付那位热情指数爆表、关怀无微不至到让他头皮发麻的亲哥林龚的每日N次定点投喂与嘘寒问暖。
“三弟,来,尝尝这个,御赐的血燕窝羹,二哥特意让厨房用文火煨了三个时辰,火候正好,最是滋补!”林龚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羹汤,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眼神热切。
“三弟,你看,这盆‘墨海腾蛟’开得如何?二哥刚从暖房搬来的!香不香?看着精神不精神?”林龚捧着一盆花瓣如墨、花蕊金黄的奇异菊花,献宝似的凑到林峰眼前。
“三弟……”
林峰:“……”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过度投喂的、需要特殊护理的濒危物种。每次林龚那张写满“弟控”光辉的脸庞凑近,他都得调动毕生演技,用那双清澈无辜又带着恰到好处迷茫的眼睛回应:“二……二哥?这……这是何物?我……不太记得……”声音虚弱,表情纯真,力求完美诠释“一张白纸”。
这种“甜蜜”的折磨,直到林若甫风尘仆仆从宫署回府的这天傍晚,才算告一段落。
夕阳熔金,给这座庄严宏大的宰相府邸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辉煌的边。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推开,身着深紫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当朝宰相林若甫,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有力,周身散发着久居权力中枢沉淀出的威仪,但此刻,那素来深沉如古井、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却罕见地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近乎贪婪的希冀。
“龚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目光灼灼如炬地看向早已在书房内焦灼踱步、等候多时的林龚,“峰儿……当真醒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又饱含着小心翼翼的求证。
“父亲!千真万确!!”林龚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箭步冲到林若甫面前,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醒了!是真的醒了!虽然……虽然三弟他……他好像记不得很多事了,说话也虚弱,身子骨软得厉害,但人是真真切切醒了!眼睛会看人了!太医也细细瞧过了,张太医亲口说的,除了久卧导致的筋骨气血亏虚,神魂略有不稳,并无其它沉疴恶疾!只需好生将养,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好!好!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林若甫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微微泛红,紧锁了十五年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多年未见的、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意,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似乎舒展了许多。他不再多言,猛地一甩宽大的袍袖,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林峰居住的院落快步走去,步履间竟隐隐带风,显露出少有的急切。
卧房内,林峰正半倚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缠绕着帐幔垂下的流苏,眼神放空,看似在研究帐幔上繁复精美的凤穿牡丹刺绣纹路,实则心神正沉在识海里,跟器灵小千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主人崽崽,高能量个体‘父亲大人’正在高速接近!距离:十丈!八丈!五丈!三丈……(⊙▽⊙)!】
林峰心头一凛,瞬间切换“虚弱迷茫”小白花模式,眼神迅速放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张被岁月漂洗得纯洁无瑕、不染尘埃的白纸,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与脆弱。
门被猛地推开,林若甫那高大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当他的目光越过屏风,精准地触及床上那个苍白、精致、眼神空洞迷茫如同受惊幼鹿的身影时,这位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宰相,身体竟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扶住门框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峰……峰儿……”一声低沉而饱含复杂情感的呼唤,仿佛穿透了十五年的漫长时光隧道,里面沉淀了太多沉痛、思念与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林若甫几乎是抢步冲到床边,平日里稳如磐石、执掌乾坤的双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伸出右手,似乎想要触碰儿子温热的脸庞,却又在半空中迟疑地停住,仿佛怕自己指尖的粗糙惊扰了眼前这失而复得、脆弱易碎的珍宝。
林峰适时地抬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带着恰到好处怯懦、迷茫和无措的眸子,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穿着象征一品大员地位的紫袍官服、明显地位尊崇无比的中年男人:“您……您是谁?”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安的颤抖。
这声陌生的疑问,如同一盆冰冷的井水,瞬间浇熄了林若甫心头大半的狂喜火焰。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深切的痛色与失落,但很快,那份痛色就被更深沉、更汹涌的怜惜与庆幸取代。失忆了又如何?人活着,醒来了,比什么都重要!
“是爹,峰儿。”林若甫的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的温和,努力收敛着身上那股慑人的威压,“我是你父亲,林若甫。”
“父……父亲?”林峰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扑扇着,努力表现出努力回忆却脑中一片空白、徒劳无功的茫然,“我……我好像……记不清了……头……头疼……”他适时地蹙起秀气的眉头,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下投下脆弱无助的阴影,仿佛不堪重负。
林若甫的心瞬间揪紧了,立刻转头,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龚儿,速请张太医!”
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张太医很快被“请”了进来(林龚几乎是架着他一路小跑,老太医气喘吁吁,白胡子都吹乱了)。老太医丝毫不敢怠慢,也顾不上喘匀气,连忙上前,屏息凝神,三指搭上林峰的手腕,又仔细查看他的气色、舌苔,低声询问感觉(林峰一律摇头,眼神空洞,表示“昏昏沉沉”、“记不清”、“头疼”)。
一番望闻问切后,张太医捻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了许久,才对着满脸关切焦虑、眼神几乎要将他刺穿的林若甫,恭敬地躬身回禀,措辞极其委婉:“回禀相爷,三公子脉象虽沉细微弱,然节律平稳,尺关有力,已无沉疴痼疾之兆。观其气色,虽有久病之虚白,然神光渐聚,根基未损。至于这记忆缺失……”老太医顿了顿,组织着最能让这位权倾朝野的父亲接受的说法,“三公子昏睡卧榻十五载,灵台长期蒙昧混沌,对外界虽有极其微弱之感知,亦如同隔雾看花,水中捞月,实与熟睡无异。这骤然惊醒,恰如婴孩初临人世,不记事、不识人、不明物……实乃天理常情,非是头颅受损或邪气入脑所致。此乃神魂沉眠日久,骤然复苏之必经阶段。只需好生调养身体,固本培元,假以时日,待气血充盈,神魂稳固,这遗失之记忆或可如春日融冰,潮水般渐渐复涌,亦未可知。”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睡了十五年的植物人,一醒来就啥都记得、啥都认识,那才叫活见鬼了!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现象!
林若甫何等精明,宦海沉浮数十载,立刻听懂了太医的弦外之音和其中蕴含的合理性。他紧绷的神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甚至自嘲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是老夫关心则乱,糊涂了。”他看着床上依旧一脸茫然无辜、如同精美瓷娃娃般的林峰,眼中只剩下浓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怜爱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无碍就好,无碍就好!人醒了,就是天大的幸事!峰儿,”他转向林峰,声音温和得能滴出水来,“你且安心休养,万事莫想,一切有爹在!爹定会寻遍天下良药名医,助你早日康复!”
又过了几日,在御膳房流水般送来的各种珍稀补品(血燕、老山参、雪莲羹)和府内顶级医师(包括张太医)的精心调理下,林峰这具“睡美人”躯壳的硬件设施终于勉强达到了能下床溜达几步的水平。虽然走路依旧需要两名清秀小侍女小心翼翼地左右搀扶,脚下虚浮如同踩在云端,脸色也依旧带着失血般的苍白,但至少能见光了,能出门了。
于是,林相大手一挥——家宴!必须家宴!庆贺我儿峰儿“重归人世”!规格按最高来!
家宴设在相府花园中一处临水的精致花厅里,环境清幽雅致。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厅内灯火通明,琉璃盏、羊角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精致的菜肴早已摆满了黄花梨木的大圆桌,香气四溢。林峰被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入座时,心里还在犯嘀咕:这架势,该不会又要演一场“阖家团圆”的温情大戏吧?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桌旁已经坐了两人。
一个是林龚,看见林峰进来,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探照灯,脸上是毫不掩饰、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连连招手:“三弟!这边!快坐!”
另一个……是个身形异常壮实、穿着华贵锦袍的青年,面容敦厚,皮肤微黑,眼神却有些呆滞茫然,嘴角带着一种毫无心机、甚至有些傻气的憨笑。这便是林府的大公子,大宝。他一见到林峰,那张憨厚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极其灿烂、如同孩童般纯真的笑容,指着林峰就大声嚷嚷起来,声音洪亮得几乎能掀翻整个花厅的屋顶:“仙女!仙女妹妹!真好看!比过年爹给买的那个纸扎的仙女还好看!”
林峰:“……”嘴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额角的青筋都开始欢快地蹦迪。仙女……妹妹?!他下意识地、极其隐晦地低头瞄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脯——平的!货真价实的纯爷们!这大哥什么眼神?!他感觉一股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林龚一脸尴尬,连忙低声呵斥:“大哥!别胡说八道!这是三弟!是弟弟!男的!”他试图纠正。
大宝却不管不顾,依旧乐呵呵地看着林峰,眼神清澈又直白,仿佛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物,笨拙地把自己面前一盘看起来最精致、镶着金边的芙蓉糕往林峰这边推:“仙女妹妹!吃!吃糕糕!甜甜!”那神情,就像拿着最心爱的玩具要跟新朋友分享。
林峰看着大宝那张毫无心机、纯粹喜悦的笑脸,再看看旁边林龚那副“又来了,真拿他没办法”的无奈表情,以及此时刚走进花厅的林若甫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有对长子的慈爱,有对其痴傻的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包容)……一股奇异的暖流,混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悄然涌上林峰心头。前世孤儿,今生穿越就被卷入高维风暴的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体会到这种……属于凡俗尘世的、嘈杂、琐碎、甚至有些“麻烦”,却无比真实的——家庭氛围。
没有女娲娘娘那浩瀚无边的神威压迫,没有通天师伯那烧火棍带来的生死惊悚,只有人间烟火里最朴素的、带着缺陷却真实的亲情。虽然开局是个植物人,虽然有个痴呆傻乐的大哥,虽然亲哥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但这种感觉……好像……真不赖?
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松弛,脸上不由自主地,也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发自内心的浅淡笑意,那笑容冲淡了几分病气,显得整个人都生动了几分。
林若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舒心的笑容,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一家之主的豪气:“好了好了,大宝,峰儿,都坐好,准备开席吧,等婉儿到了就……”
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