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玄铁…淬火油…特殊建材…”云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这些东西,可不像救灾物资。倒像是…打造军械、修筑某种特殊工事所需?”他眼中寒光一闪,“轩辕辰海…澹台明镜…他们想在西域的眼皮底下,建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侍从恭敬的通报声:“启禀王爷,王庭外有一游方琴师求见,自称尉迟惊鸿,言有稀世古琴,欲献于王爷,以慰西域军民抗灾之辛劳。”
“尉迟惊鸿?”云将听到这个名字后,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一挑,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他暗自思忖道:“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
要知道,云将自己的名字叫做尉迟云鸿,而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叫尉迟惊鸿的人,这让他不禁心生警惕。尤其是在这个如此敏感的时刻,一个游方琴师竟然主动求见王庭之主,这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云将转头看向一旁的墨轩,只见墨轩微微摇头,似乎在告诉他情报网中并没有关于这个尉迟惊鸿的记录。云将心中的疑虑更甚,他不禁想知道这个尉迟惊鸿究竟是何来头,又为何会在此时求见自己。
然而,尽管心中充满了疑问,云将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的喜怒。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传。”仿佛这个尉迟惊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访客一般。
其实,云将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无论这个尉迟惊鸿有什么目的,他都要会一会她,看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殿门开启,寒风卷着细雪涌入。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尉迟惊鸿。
他身着一袭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其考究的月白色云纹锦袍,外罩一件薄如蝉翼、却丝毫不透寒气的浅灰色鹤氅。衣袂飘动间,仿佛自带一股隔绝尘嚣的清气。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五官精致如画,尤其那双眼睛,眼瞳是极淡的琉璃灰色,澄澈得仿佛能映照人心,深处却又似蒙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润如玉的笑意,令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他怀中抱着一张通体黝黑、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七弦古琴,琴身线条古朴流畅,隐隐有幽光流动。
他的出现,仿佛给这冰冷肃杀的偏殿带来了一缕清风,连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血腥味都似乎淡去了几分。
尉迟惊鸿走到殿中,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如同冰泉击玉:“山野琴师尉迟惊鸿,拜见摄政王。闻西域突遭天灾,生灵蒙难,将士浴血,心实戚戚。惊鸿身无长物,唯此家传古琴‘焦尾遗韵’尚堪入耳。愿献于王爷座前,琴音或可稍解将士疲乏,抚慰生民惊魂。若王爷不弃,惊鸿亦可献曲一二,略表寸心。”言辞恳切,姿态谦恭,无可挑剔。
云将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如同深潭不起波澜。“尉迟先生有心了。西域正值多事之秋,先生不避艰险而来,这份心意,我领了。”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不知先生此琴,有何特异之处?”
尉迟惊鸿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让冰雪消融。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怀中的古琴轻轻放在侍从搬来的琴台上,修长如玉的手指随意在琴弦上一拂。
叮咚…铮…
几个清冷、孤高、仿佛自雪山之巅飘落的音符流淌而出。琴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外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音符跳跃间,仿佛带着某种安抚心神的力量,连殿内侍立卫士那紧绷的神经似乎都微微松弛了一丝。
然而,就在这清越琴音响起的刹那,侍立在云将身侧阴影中的拓跋苍梧,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只被蜃气浮游精神冲击波及、尚未痊愈的眼睛,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扭曲的画面——死寂的黑暗、旋转的冰晶漩涡、还有无数双空洞冰冷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悸动,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要按住腰间的刀柄!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态。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抚琴的俊美琴师,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厌恶感油然而生。这琴音…不对劲!
琴音未落,尉迟惊鸿已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那是一支短笛,通体由一种幽深如墨、却又在光线流转间透出丝丝缕缕诡异蓝紫色泽的奇异玉石雕琢而成。笛身不过尺余,曲线流畅,触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笛孔边缘凝结着细微的霜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腻而冰冷的奇异气息,如同某种腐败的异域奇花在寒夜中绽放。
“此乃‘寒潭玉魄笛’,乃晚辈机缘巧合下,于极北一处万载寒潭深处所得之奇玉雕琢。”尉迟惊鸿的声音温润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献宝的期待,“此玉性极寒,清心宁神之效尤胜琴音。置于枕畔,可驱梦魇;吹奏之时,其声清越悠远,更能涤荡心神,于疗愈伤者、安抚惊魂或有奇效。惊鸿不才,愿献此笛,助西域军民一臂之力。”
蚀骨玉笛!
当那支流转着妖异蓝紫光泽的玉笛出现在尉迟惊鸿手中时,拓跋苍梧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利爪狠狠攥住!他那只受伤的眼睛剧痛陡然加剧,视野边缘瞬间被翻涌的黑暗和旋转的冰晶漩涡占据!比刚才听琴时强烈十倍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浇头!他甚至能“闻”到那笛子上散发出的、与雪吼峰虫洞边缘一模一样的、令人作呕的幽紫玄霜的气息!那是腐化的味道!
“王爷!”拓跋苍梧再也忍不住,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因极度的惊惧和急切而嘶哑变调,“此笛…此笛大不祥!属下…属下能感觉到!它…它的气息…和雪吼峰那鬼东西…同源!”他死死盯着尉迟惊鸿,眼神如同受伤的猛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警告,“此人…也绝非寻常琴师!请王爷明察!”
偏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侍立的卫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警惕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尉迟惊鸿身上。
尉迟惊鸿脸上的温润笑容微微一滞,琉璃灰色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无辜与委屈。他看向拓跋苍梧,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无奈:“这位将军…何出此言?惊鸿一介布衣,手无缚鸡之力,唯以琴笛自娱,何来不祥?此玉笛乃天地造化所生,性寒不假,却也是清心凝神的良物。将军身负重伤,心神激荡,感知或有偏差…”他微微叹息一声,转向云将,姿态更加谦卑,“若王爷心存疑虑,惊鸿不敢强献。只是…前线将士苦寒伤重,此物或许真能稍解其苦…还请王爷三思。”言辞恳切,情真意挚,将一个心系苍生却遭误解的雅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云将的目光,从拓跋苍梧那张因剧痛和惊怒而扭曲的脸,缓缓移到尉迟惊鸿那张俊美无俦、写满无辜与诚恳的面容上,最后落在了那支流转着妖异蓝紫光晕的玉笛之上。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寒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拓跋校尉忠勇,本王知晓。”云将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尉迟先生一片赤诚,本王亦心领。”他微微抬手,示意侍从上前,“此笛形制古朴,玉质奇特,确属罕见。墨轩。”
一直沉默侍立的墨轩立刻上前一步:“属下在。”
“将尉迟先生所赠之笛,好生收下。置于‘封灵匣’中,以待…详察。”云将的目光淡淡扫过墨轩。墨轩心领神会,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厚重金属箱中取出一个由数层符篆包裹、内衬铅板的特制玉匣,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支冰寒刺骨的玉笛,迅速放入匣中,层层封印。
“至于尉迟先生,”云将的目光重新落回尉迟惊鸿身上,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温和”笑意,“先生高义,不畏风雪而来,本王岂能怠慢。王庭简陋,尚有空置客院。先生不妨暂住些时日,待本王稍作安排,再请先生为军民抚琴,以安人心。如何?”
尉迟惊鸿琉璃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细微的冰晶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润如玉,优雅地躬身:“王爷盛情,惊鸿却之不恭。愿暂留王庭,静候王爷差遣。”姿态恭顺,无懈可击。
一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会面,在云将滴水不漏的安排下落幕。那支蕴藏着不祥的玉笛被暂时封存,而带来它的“琴师”,也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石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西域王庭这潭深水之中。他温润的笑容背后,那双琉璃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倒映着雪吼峰绝壁上那幽深旋转的玄霜虫洞,冰冷而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