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螭发出困惑的咆哮。它那颗磨盘大的头颅剧烈晃动,燃烧着幽火的竖瞳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道笛音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接撞击在它的灵魂本源上——那是一种熟悉到让它灵魂震颤的频率,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然插入了尘封万载的锁孔。记忆的碎片在意识深处炸开:雪地、篝火、少女抱着骨笛吹奏的侧影、眉心那点永不褪色的朱砂……这些被怨气侵蚀得模糊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带来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千米长的龙尾砸在远处的山峦上,激起漫天碎石。喉咙里翻涌的毁灭吐息忽明忽暗,原本暴戾的龙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黑暗的禁锢。暗金色的竖瞳深处,一丝人类的迷茫悄然浮现,与盘踞万年的怨气激烈冲撞,让它不由自主地抬起巨爪,对着那道笛音传来的方向,发出一声充满困惑的低吼。
“呜——!!!”
笛音陡然拔高。
莫离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音波震碎。他能感觉到石脉本源正从四肢百骸涌入骨笛,每一次吹奏都像在抽取灵魂。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鼻腔里涌出的鲜血滴在骨笛上,立刻被吸收殆尽,让笛身的红光更加妖异。握着骨笛的手指已经失去血色,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几条细小的骨缝正在指骨上蔓延。
“莫离!停下!你的石脉要枯竭了!”云无月的哭喊终于冲破音障,带着哭腔传入他耳中。她看到莫离的后颈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那是灵蚀反噬的征兆,再这样下去,他会和那些石化的村民一样,变成一尊活死人雕像。
但莫离充耳不闻。他用仅剩的左眼死死盯着玄螭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的迷茫越来越浓,看着那庞大的身躯因内心的挣扎而剧烈颤抖。他想起莫雨被带走那天,她塞给他这根骨笛,低声说:“哥,若有一日我遭不测,这笛子能困住伤害我的东西……但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吹响它,除非……除非你做好了与我一同赴死的准备。”
“小雨……哥准备好了。”
他喃喃自语,血丝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笛身上汇成蜿蜒的红线。最后一丝石脉本源被他强行抽出,注入笛孔。这一次,笛音不再是尖锐的嘶鸣,而是一种低沉的、如同母亲摇篮曲般的呜咽,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那是莫离用生命奏响的乐章,是莫雨用残魂谱写的执念,是血脉相连的羁绊在生死界限上刻下的印记。
玄螭的竖瞳猛地收缩。
它看到了。
看到了万年前的刑场,看到了白发少女被斩落的头颅,看到了那滴坠入雪地的鲜血,看到了那根被悄悄塞进少年手中的骨笛。一个被遗忘万年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它意识深处炸响——
“莫……雨……”
嗡——!
骨笛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如同天籁。玄螭庞大的身躯剧烈震颤,覆盖全身的暗金鳞甲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它那只悬在半空的巨爪缓缓收回,燃烧着幽火的竖瞳里,暴戾与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哀伤。庞大的龙躯在空中打了个旋,撞碎身后的风暴,朝着天际深处飞去,留下一串悠长而悲凉的龙吟。
笛音落下的瞬间,凝滞的时间恢复流动。
空中的碎石轰然落地,悬浮的粉尘簌簌飘落,村民们惊恐的嘶吼终于溢出喉咙。云无月踉跄着扑向石墙,却看到莫离缓缓倒下,手中的骨笛失去光芒,变成一根普通的白骨,而他的后颈,那片灵蚀裂纹已经蔓延到了后脑勺。
“莫离!”
她接住他软倒的身体,看到他左眼紧闭,右眼的黑曜石碎片已经彻底碎裂,渗出的血水染红了半边脸颊。远处的鬼手七捂着流血的耳朵爬起来,望着玄螭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怀中生死不知的莫离,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笛声束缚了凶螭,却也可能永远夺走了那个独眼的守墓人。
村落的废墟上,只剩下风穿过断壁的呜咽,以及云无月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声。而在她怀中,莫离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终于见到了那个雪夜里的白发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