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时若身上，带着更深的审视和压力。
时若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她看向冯御史，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转向御座，躬身道：“陛下，冯御史所疑，正在情理之中。”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方才更冷静了几分：“对此，臣有三点可陈。”
“其一，慈恩寺塔林之战，有龙骧卫王校尉及其麾下三百将士在场。彼时塔林已被围困，臣与检视司同僚进入勘验时，龙骧卫官兵亦有人同行见证。发现孩童旧物及通往地窖的初阶，均有龙骧卫官兵目击。”
“其二，归云坞庄园之围控与搜查，由辅国公世子萧逐渊统一指挥，龙骧卫及萧府护卫共同执行。发现地窖入口、开启暗格、取出账册等关键步骤，除检视司人员外，亦有龙骧卫军官及萧世子本人在场目睹，并签字画押于现场记录之上。此记录副本，应已随案卷呈送大理寺。”
她略微停顿，吐字愈发清晰：“其三，也是最紧要处——账册笔迹与印鉴。”
说罢，她转身从藤箱中取出一个较小的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封边缘泛黄的信笺，和那方“七郎清赏”的铜印。
“此信笺与私印，与账册同藏于暗格之中。信笺笔迹，经翰林院三位资深翰林分别比对睿亲王存世手稿，皆认为有极高相似度，尤其运笔习惯与早年真迹吻合。而这方私印，”她将铜印小心托起，“印钮左侧有一处细微磕痕，与宫中存档之睿亲王旧物图样，以及两位曾在王府任事的老宦官回忆，完全一致。”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迎向冯御史，也望向所有朝臣：“冯御史，人证，有龙骧卫数百将士，有萧世子。物证，有与账册同出的、经多方验证为真的亲王旧物。若如此仍不足信，仍被视为‘检视司一手遮天’，那么敢问，究竟需要何等证据，才能取信于朝堂？是否但凡触及要案，涉及高位，所有经办之人、所获之物，都需先自证其‘绝无可能被构陷’，否则便是有罪？”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逻辑清晰，步步为营，最后那一问，更是将难题轻轻抛了回去。
冯御史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语塞。周围那些低声议论，也诡异地平息了不少。
景帝一直静静听着，此时，目光终于转向武官队列中的萧逐渊。
“萧逐渊。”
“臣在。”萧逐渊出列，步伐沉稳如山。
“方才时若所言，龙骧卫与你，皆在现场亲眼目睹账册起出。可是实情？”
“回陛下，字字属实。”萧逐渊声音沉厚，斩钉截铁，“臣可具结担保。自慈恩寺至归云坞，所有关键节点，龙骧卫将士皆与检视司协同行动，互为监督。账册自暗格取出时，臣与龙骧卫副统领赵昂，皆在一步之内亲眼所见。包裹账册之油布，亦由臣亲手解开。”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方才发声的周尚书、吴伯爵，以及那位冯御史，最后落回御座：“陛下，此案所涉，非止一司一部之清誉，更关乎国本安危。证物或许可伪造一二，但遍布京城内外、西南边陲的诸多线索，军械、火药、禁药、死士、蛮寨勾结……桩桩件件，岂是一二人、一衙门所能凭空捏造？若有人不信账册，不信尸格，那慈恩寺塔林里臣麾下儿郎流的血，红砖窑里搜出的真刀真枪，又算什么？”
他的话语没有太多修饰，却带着沙场带来的沉重分量，尤其是最后那句，让不少武将微微颔首，面露凝重。
金銮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天光从高大的殿门外斜射进来，照亮空气里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御座上景帝微沉的脸。
他的手指，又一次轻轻叩在了螭首之上。
“嗒。”
这一声，较之前更轻，却仿佛叩在了某些人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