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萧逐渊的回信到了。
信很短,是惯用的暗语写的,时若对着灯看了两遍才完全明白。他说,人手已经备好,都是跟着他父亲在西北打过仗的老兵,嘴紧且手黑。另外,兵部那边他已经打了招呼,找了个“清点武库旧械”的由头,调了一队完全信得过的亲兵,明面上归检视司协查调用。至于京营的退役兵卒名册,他正让心腹暗中核对,但需要时间。
信末尾添了一行小字:“勿忧,安好。彼在暗,我亦在暗。”
时若看着那行字,指尖在粗糙的信纸边缘摩挲了两下。她知道他的意思——对方藏在暗处,我们也不必全都摆在明面上。萧家经营这么多年,暗地里的力量,该动用了。
她把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吞没字迹,化为灰烬。青穗刚好端着食盒进来,看见她烧信,没作声,只把几样清淡小菜和一碗粳米粥摆在旁边的小几上。
“夫人,多少用些。安禾送来的包袱在厢房,按您说的,验具、衣物、药丸,还有两柄贴身短刃都备好了。”青穗低声说着,瞥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夜色,“外头起风了,怕是要下雪。”
时若没什么胃口,为了不让青穗她们担心,还是勉强拿起筷子,不过嘴里吃着粥,脑子里转的全是红砖窑的事——老邢那边还没新消息送回来,地形、人数、岗哨,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突袭,跟蒙着眼往狼窝里跳没什么区别。
“李司直回来了吗?”她问。
“还没。不过刚才他手下一个小旗官来回话,说北城荒滩那边,窝棚里的西南汉子天黑后出去了一个,往南城方向去了,他们的人正跟着。”青穗顿了顿,“小旗官还说……那汉子走路的时候,腰侧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家伙。”
时若手里的勺子顿了顿。南城?红砖窑就在南城外。是去报信?还是取货?
她放下碗:“让咱们的人盯紧,但别打草惊蛇。只要他不往城外跑,就先看着。”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敲响,是李文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大人,下官回来了。”
“进来。”
李文远推门而入,他官袍下摆沾了不少泥点子,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睛很亮,透着兴奋和紧张。
“大人,”他顾不上行礼,急急道,“北城那个跟丢了。”
时若心一沉。
“但跟丢之前,我们的人看见他进了南城‘永利’赌坊的后门!”李文远语速很快,“那赌坊背景不干净,听说跟道上一些捞偏门的有关联。我们的人不敢跟进去,守在外面小半个时辰,没见人出来。后来赌坊里出来个醉汉,我们的人靠近他,套了两句话,那醉汉说……今晚赌坊后院‘有硬货要到’,管事的不让闲人靠近。”
硬货?
时若和青穗对视一眼。赌坊后院……红砖窑的货,会不会是先集中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再分散转运?
“还有,”李文远喘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泥渣,“这是在荒滩窝棚附近新发现的脚印旁刮下来的。脚印很乱,但有一处特别深,像是拖着什么重物。这泥……下官看着,跟常见的黄土、黑土都不太一样,里头掺着点暗红色的砂粒。”
时若接过油纸包,凑到灯下仔细看。确实,泥土颜色发暗红,颗粒较粗,夹杂着棱角分明的小砂粒。她用手指捻开一点,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除了土腥气,还有一股类似铁锈和某种矿物混合的沉闷气味。
这不是京城附近常见的土壤。京城周边的土,多是黄土或壤土,细腻,颜色偏黄。这种暗红色含粗砂的土……
“像是……窑土?”李文远试探着说,“烧砖烧陶的地方,有时候土质会变,而且用的土料也可能不一样。”
红砖窑。
时若心头一跳。如果窝棚的人鞋底沾了红砖窑特有的土,那几乎就能确定他们之间的联系。但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最好能拿到从红砖窑里直接带出来未被污染的土样做对比。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鸟叫——三短一长,停一下,再两短。是萧家暗桩联络的暗号。
青穗立刻走到窗边,也模仿鸟叫回应了一声。不多时,窗棂被轻轻叩响。青穗开窗,一个黑影敏捷地翻进来,落地无声,是个一身短打的精瘦汉子,脸上抹了灰,看不清具体样貌。
他冲时若抱拳,声音沙哑急促:“夫人,邢爷让小的送信。红砖窑东侧半里有个废弃的土坯房,从那里能隐约看到窑口和一侧的棚子。窑口日夜有人守着,至少四个,带刀。棚子那边不清楚,但每隔一个时辰左右,有人换班,换班时会有短暂空隙。另外,今天后晌,有三辆骡车进了窑厂,卸下来的东西用油布盖着,形状……有长有短,像是木箱和桶。卸货的人动作很快,干完活就被赶进棚子里,没再出来。”
“窑厂里大概有多少人?”时若问。
“白天能看到走动的,大概十来个。但棚子里肯定还有人,而且……小的伏在土坯房顶上时,好像听到过地底下传来隐约的敲打声,闷闷的。”汉子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窑厂靠北边有口井,但井台附近脚印杂乱,还有拖拽的痕迹,不像单纯打水。”
地下?密室?或者地窖?
时若心思急转。如果只是地面上的砖窑,突袭相对容易。但如果数。
“知道他们通常什么时候最松懈吗?”
“天快亮那会儿,寅时末到卯时初。”汉子显然观察过,“那时候守夜的人最困,换班的人也还没完全清醒。而且……那会儿通常没有车辆进出。”
寅末卯初,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时若看向李文远:“李司直,检视司能调动多少人手?要绝对可靠,手脚利落,最好是有过缉拿经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