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再次铺开那份淑兰殿旧人名录,目光落在“钱宦官”三个字上。甜水巷的香烛铺,红砖窑的隐秘据点,织造坊的谋杀纵火,将作监右校署的“王”字签名……这些散落的点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薄纱,难以直接串联。
她需要一个更直接的突破口。
三日后,李文远带回消息。胡匠头那边暂无异常,每日上工下工,并无奢侈花费或与可疑人物接触。但其一名学徒,在案发前几日,曾因“家中急事”请假离京两日,去向不明。而关于将作监右校署,确实还有一名姓王的书吏,是已故王掌案的远房侄儿,在王掌案出事后并未被牵连,仍在署中担任普通书吏,负责一些文书抄录和物料登记。
“这个王书吏,平日为人如何?与署中其他匠头、吏员关系怎样?”时若问。
“据打听,此人性格有些孤僻,不太合群,但做事还算仔细。因是王掌案的亲戚,之前颇有些人巴结,王掌案出事后,便低调了很多。”李文远答道,“不过,有老吏隐约提到,王掌案在时,一些不太合规的物料支取或派工记录,有时会经这个王书吏的手‘处理’。”
处理?这词用得微妙。
“能想办法,看到近半年有校署部分非核心工程的物料支取和派工记录吗?尤其是涉及城外工程,或者使用特殊材料的?”时若沉吟道,“不要通过官方渠道,容易惊动。”
李文远面露难色:“大人,将作监的档案管理虽不算严密,但咱们检视司的手,目前还伸不了那么长,私下查探,风险太大。”
时若明白这个道理。她揉着眉心,目光再次落到案头那份织造坊火灾案的卷宗上。凶手使用了火药,虽然粗糙,但绝非寻常匠人容易获取之物。硝石、硫磺,皆属管制物资,民间流通管控甚严。将作监因工程需要,倒是可能有少量储存和使用记录……
“火药……”她喃喃自语,脑中忽然闪过红砖窑那些“黄铜弹子”,以及老猎户听到的“沉闷敲击声”。如果红砖窑里藏着的,不仅仅是账册,还有更危险的东西呢?比如,私自囤积或制备的火药?将作监的人,是否有能力、有渠道弄到这些原料?
这个想法让她脊背升起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盘踞在红砖窑的,就不仅仅是一群图谋旧账的阴险之徒,而可能是一伙拥有危险物品、目的不明的亡命之辈!
必须尽快查清红砖窑内的虚实!
直接探查风险太高,通过将作监的线索又暂时受阻……时若的目光,缓缓移向了甜水巷。钱宦官,这个目前看来最薄弱的环节,或许可以成为切入点。
“李文远,”她抬起头,道:“从今晚开始,加派人手,严密监视甜水巷香烛铺,尤其是后门。重点记录所有进出人员的外貌、衣着、携带物品和停留时间。若发现异常接触,特别是与身材高大或形迹可疑者接触,立刻回报,并考虑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跟踪其去向。”
“是!”李文远领命,“那红砖窑那边……”
“红砖窑继续外围监视,但不要靠近,以免打草惊蛇。重点留意夜间是否有灯火或异常动静,以及是否有货物运入运出。”时若顿了顿,“另外,想办法查一下,将作监近一年来,有无报损或‘遗失’的硝石、硫磺等物记录,哪怕数量很小。”
她要知道,那些可能存在的火药,来源是否与将作监有关。
安排妥当,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寒风呼啸。她推开一丝窗缝,冰冷的空气灌入,让她精神一振。
棋盘上的棋子渐渐清晰,但对手的意图依旧迷雾重重。淑兰殿的旧账,到底牵扯了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杀人、纵火、可能囤积危险之物?将作监内部,是否还潜伏着未被清除的蛀虫,与宫外势力勾结?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未知的危险边缘,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检视司的灯火,不能在这股暗流面前熄灭。
她轻轻关上窗户,将寒意与夜色隔绝在外,只留下案头一盏孤灯,照亮她沉静而坚定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