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下淤血,位置对应左侧颈动脉。”时若直起身,摘下手套,目光如冰似雪,“此区遭受精准、短暂的压迫,可致神经过度兴奋,引发心率骤降、血压陡跌,乃至心搏骤停,迅速致死。体表痕迹轻微,尤见于皮肤松弛之老者,极易被忽略。”
她不再看赵捕头惊疑不定的脸,转而检查死者双手。在右手食指指甲缝的污垢中,她用细镊子剔出了一丝极短的、颜色暗红的织物纤维,与死者所穿褐色寿衣的棉麻质地迥异。左手掌心,有一小片已经干涸板结的泥土印痕,颜色暗红偏褐。
“京兆府初验,可曾留意死者甲缝与掌心?”她问,语气平淡。
赵捕头额角见汗:“这……寻常验看,未必……”
时若不再多问,命人小心收取纤维与泥土样本。随后,她仔细检查了死者衣物,在褐色寿衣的左侧袖口内侧,找到一处被粗糙物体勾拉后形成的脱线与毛边。
“赵捕头,”她转身,目光清冽地看向对方,“此案绝非自然猝死。死者系遭人以特殊手法压迫颈动脉致死,生前或有短暂挣扎,指甲留异纤维,掌心沾异土,衣袖被勾。需立即重新封锁现场,排查可疑人员。”
“是!下官……下官这就回禀!”赵捕头再不敢怠慢,匆匆行礼告退,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时若带人复勘安仁坊现场。小院陋室,门窗紧闭,但窗台积灰有新鲜擦痕,窗框木销旁有细微金属划痕。卧房角落地面与院墙根背阴处,发现了与死者掌心类似的暗红色泥土。半个模糊的、尺码偏大的陌生鞋印,嵌在墙根湿泥里。
回到检视司,时若即刻安排比对证物,同时命李文远带可靠人手,暗中查访安仁坊附近近日的可疑外乡人,尤其留意身材高大者。
检视司首案便推翻京兆府定论,直指谋杀,且死者身份敏感,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到各处,有人赞她“青锋”依旧锋利,有人讽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专挑敏感处烧,更有人开始暗中打探检视司的虚实。
三日后,李文远带回线索:安仁坊外车马店,确有一魁梧外地客,案发前两日投宿,案发后黎明即离,行迹匆忙。泥土样本经老仵作辨认,与城东北废弃多年的“红砖窑”土质吻合。
几乎同时,一封无头帖子被悄然放在时若案头,纸上只有八字,墨迹拙劣,似仓促写成:
“旧库有账,未随人亡。”
旧库账目!淑兰殿的小库房旧账!
时若捏着纸条,立于窗前。寒风呼啸着穿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孙宦官之死,果然不是终点。贤妃虽倒,内务府虽清,但那些曾在水面之下流转的利益、隐秘的账目、未能随着主人一起湮灭的证据……依然有人惦记,有人恐惧,有人争夺。
这看似不起眼的“老宦官猝死案”,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或许正通往另一个更加幽暗的漩涡。
新司初立,余烬已燃。她这柄刚刚被擦拭一新的“青锋”,尚未及归鞘,便又要指向新的迷雾。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李文远,”她转身,声音在渐暗的值房里清晰响起,“两条线:一,追查那车马店魁梧客的去向,重点查红砖窑一带;二,设法查清,淑兰殿旧日掌管库务的宦官宫人,除孙某外,还有谁在京,或与京中有联系,尤其是……可能接触过核心账目之人。动静要小,眼线要准。”
“属下明白!”李文远肃然领命。
众人退去,值房重归寂静。时若独自走到那幅新悬挂的大夏疆域图前,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图纸,落在那重重宫阙的深处。
风暴洗刷了表层污秽,但深埋的根须,是否真的已经枯死?这复燃的余烬,是最后的挣扎,还是另一场大火的先兆?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检视司的灯火,从此将长明。而握灯的手,必须稳,必须准,必须足够坚定,方能照亮前路,亦防备来自暗处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