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的大火虽然熄了,但空气里那股焦糊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三天也没散干净。
这座曾经只能让朝鲜王公贵族们车马并行的朱雀大街,现在被辽东军设置成了临时的“甄别场”。
街道两头都被拒马给封死了,每隔十步就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辽东兵,手里那亮晃晃的刺刀,把所有想乱跑的人都逼回了队列里。
全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从坊间巷弄里赶了出来。
几万人,像是一群等待被宰割的牛羊,挤满了整条大街。
周兴坐在原本是平壤府衙门口的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张那张不知道从哪搬来的红木大案。桌上没放令箭,也没放惊堂木,就放了一把大算盘,还有几厚摞刚印好的空白文书。
他手里拿着一只蘸饱了墨的毛笔,那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此刻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慌的精明。
“下一个。”
他头都没抬,声音不急不缓。
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胖子被推到了桌前。这人一看就是平时养尊处优的主,虽然脸上抹了把灰想装穷,但那白胖的手指头上还留着深深的戒痕。
“名讳?职业?”
周兴问道。
“小人……小人朴万植。”那胖子哆嗦着,眼睛乱瞟,“是个……是个读书人。平日里就在家研习汉学经典,写写诗词,也是个风雅……”
“读书人?”
周兴手中笔一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家里有地吗?”
“有……有良田两千亩。”
“那就是地主了。”
周兴冷笑一声,在那张表格上大笔一挥,画了个刺眼的黑叉。
“读书在咱这不顶饭吃。家里也没铁匠铺,也不会修车轮子吧?”
“这也……君子远庖厨,那些粗活……”
“行了。”
周兴把笔往笔架上一搁,拿起一块黑色的木牌,扔到了地上,“归入丙类。家产充公,人送去后面的一号营地。正缺修路的壮劳力,我看你这身膘,够耗一阵子的。”
“什么?修路?我是两班贵族!你们不能……”
朴万植还要嚎叫,旁边的两个辽东兵根本不听他废话,上去一枪托砸在后背上,拖着他就往那边的丙类区走。
哪里,已经蹲满了数百个跟他一样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贵族老爷。现在他们都像是落了毛的凤凰,在那抱头痛哭。
“下一个!”
这次上来的是个黑瘦的汉子,两只手全是老茧,满身煤灰味,一看就是个下苦力的。
他吓得直打摆子,以为自己这种贱民肯定要被拉去砍头。
“干什么的?”周兴又问。
“回……回大老爷,小人是个打铁的。专打马掌,有时候也打点菜刀……”
“铁匠?”
周兴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他也不在那表格上画叉了,而是拿起一块红色的木牌,还没递过去,先露出了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
“会打马掌那是手艺人啊。咱辽东军骑兵多,正缺你这样的。”
“归入甲类。”
周兴大声喊道,生怕后面的人听不见,“甲类技工!发良民证,发安家费五两银子!全家不管几口人,都跟着走,送去旅顺军工司安置!那个……中午给加个鸡腿!”
“啊?”
那铁匠傻了。
他这辈子都是被人呼来喝去的贱籍,连个正眼都没人瞧过。现在这凶神恶煞的大明官军,不仅不杀他,还给他钱?还要给鸡腿?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谢恩!”旁边的小吏提醒道。
“谢大老爷!谢大老爷活命之恩!”铁匠咣咣磕了三个响头,拿着那块红牌子,欢天喜地地往另一边去了。
人群一阵骚动。
大家都看明白了。
这大明来的“天兵”,规矩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是有钱有势的是大爷,现在是手上有茧子、怀里有绝活的才是大爷。
那些平日里被踩在泥地里的工匠、手艺人,一个个腰杆子突然就挺直了。而那些只会读死书、只会剥削佃户的贵族,脸色全都变得煞白。
周兴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就是蓝玉教他的法子——分类甄别。
甲类,是能给军工效力的技术人才,当宝贝供着。
乙类,是身强力壮的普通百姓、农民,那是基石,也是未来的兵源和纳税人,给饭吃,给活干,发路费送去黑龙江垦荒。
丙类,那就是寄生虫。既不能打仗也不能干活,平时还总想着复辟,留着就是祸害。那就只能废物利用,那是最好的耗材,去矿井里挖煤,去修水泥路,直到把这身油水榨干为止。
……
平壤府的文书库房。
这里原本是高丽王朝存放档案和地图的重地,现在已经被辽东军接管。
几个兵卒正抱着一摞摞线装书往外搬,院子里架起了一堆干柴,看架势是要点火。
“住手!”
蓝玉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马鞭抽在那个正准备点火的百户手上。
“谁让你烧的?”
那个百户捂着手,疼得龇牙咧嘴:“大帅,您不说了吗?要给这平壤换个种。这些书上写的全是他们高丽怎么怎么厉害,说咱们辽东以前是他们的地盘。这种妖言惑众的东西,不烧了留着过年?”
“蠢货!”
蓝玉瞪了他一眼,随手从那一摞书里抽出一本,翻了两页。
这是一本记载高句丽历史的史书,上面确实写满了对中原王朝的不敬之词。
“烧书是最下乘的法子。”
蓝玉把书合上,“你烧了,他们就会记着,说咱们怕了这点文字。他们就会在心里把这些书供起来,变成什么狗屁‘民族记忆’。”
“那……怎么办?”百户懵了。
蓝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找几个落榜的老秀才,再找几个没骨气的朝鲜文人。给他们钱,给他们肉,把这书……给我改了。”
“改?”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