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分析很客观。
朱元璋听着,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可强攻,只可智取。”
黄子澄加重了语气。
“而我等最大的凭仗,不在兵,不在钱。”
他抬起头,直视着皇帝。
“而在一个‘孝’字!”
“孝?”
朱元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
“没错,就是‘孝’!”黄子澄的声音微微扬起,“陛下,您是他们的父亲,是这天下唯一的君父!百善孝为先,这是千古不变的人伦纲常,更是维系我大明江山的基石!”
他停顿了一下,留给皇帝思索的片刻。
然后,他终于图穷匕见。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此乃天下臣民亲眼所见、最为忧心之事。若此时以陛下身体不适,思念诸子,需他们回京侍奉汤药、聊尽孝道为由……”
他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无比歹毒的计划。
“诏他们,回京觐见!”
“此乃人伦之常情,父子之天性,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否则,便是坐实了不忠不孝之名,便是自绝于天下臣民,自绝于我朱家宗室!”
黄子澄的话,仿佛一道钥匙,瞬间解开了朱元璋心中那把最复杂的锁。
对啊!
朕是他们的爹!
天下哪有老子生病,儿子不回来看望的道理!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摆在明面上,却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死局。
他们若敢回来,便是拔了牙的老虎,自己走进笼子,兵权地盘,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他们若不敢回来,那更好!那等于就是向全天下承认了自己心里有鬼,坐实了“不忠不孝”的罪名!
到那时,朕再对他们动手,便是名正言顺,是清理门户,是替天行道!
天下再无人能说出半个“不”字!
好。
好一个黄子澄。
好一条毒计!
朱元璋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
他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灰翳尽散,只剩下冰冷的锋芒。
“就这么办。”
朱元璋站起身来。
仿佛之前所有的疲惫和病态都一扫而空,那个杀伐果断的洪武大帝,回来了。
“来人!”他对着暖阁外喊道,“拟旨!”
立刻,便有当值的太监和内阁大学士快步走了进来。
朱元璋的声音洪亮而冰冷,在安静的暖阁内来回激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起兵以来,宵衣旰食,未尝一日之安歇。今年事已高,渐感躬体不安,兼之年节,深感孤单,日夜思念诸子。特诏:在外亲王,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代王朱桂、宁王朱权……”
他一连念出了八位手握重兵的实权藩王的名字。
“……限尔等自接到诏书之日起,一月之内,返回南京,朝觐侍疾,以尽孝道!不得有误!钦此!”
诏书拟好。
朱元璋亲自拿过朱红印泥,接过沉重的玉玺,重重地按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仿佛给什么东西定了论。
“发!”
他将那份尚带着余温的诏书交给了身边的太监。
“八百里加急。”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务必,在最短的时日内,送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
“遵旨!”
数十名早已在宫外备好快马的锦衣卫信使,从太监手中接过用火漆封死的诏书,迅速藏入怀中,翻身上马。
他们策动着胯下精壮的北地战马,如离弦之箭般从午门飞驰而出!
马蹄踏在南京城坚硬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溜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街头巷尾久久回荡。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官民,都停下了脚步,惊愕地抬头望去。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隐隐感觉到,这京城的天,恐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