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看守嘿嘿一笑,用自己的小刀将那块腊肉切下一大半,小心翼翼地放进郭英那碗羊肉汤里,油脂立刻在滚烫的汤面上化开。
“吃吧。”他说道,“这是我刚用军功换来的。我们大帅有令,善待俘虏,更何况您还是条好汉。”
郭英愣住了。
他看着碗里那块泛着油光的腊肉,又看了看门外那个脸上带着淳朴笑容的年轻士兵。
他问:“为什么?”
看守挠了挠头,想了想才憨厚地说:“我们大帅说了,英雄不问出处。你看外面那些人,以前也都是你们南军的兵,现在只要肯干活、肯动脑子,不但能吃饱饭,晚上还能吃上肉。这不比在你们南军里面,打了胜仗功劳是将军的,打了败仗还得挨饿受冻,吃了上顿没下顿强得多?”
说完,他冲郭英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郭英呆呆地坐在床板上,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看守的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了他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坚守的所谓“忠诚”和“气节”,在这一碗实实在在的肉汤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
又过了几天。
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被送到了郭英面前。
一封来自南京的家信。
送信的还是那个年轻的看守。
他告诉郭英:“我们情报司的兄弟从京城一个信鸽铺子里截下来的,蒋指挥使特意吩咐,让我交给您。”
郭英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他妻子熟悉的娟秀字迹。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
信的开头都是些报平安的家常话,妻子说家里一切都好,公婆身体康健,让他不要挂念。
他看得眼眶有些发热。
可是当他看到信的中间部分时,眉头却渐渐拧了起来。
妻子在信中委婉地提到,最近家中用度有些紧张,因为朝廷允诺发给他们这些“阵亡”将领家属的抚恤金,不知为何迟迟没有下文。
户部的官吏只说还在走流程,管家来回跑了十几趟,连主事官的面都没见着。
郭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还活着,他的家人却已经被当成了“烈士遗属”。
而且,连最基本的抚恤都拿不到。
他握着信纸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而信末尾的一句话,则像一记闷锤,砸在了他胸口。
妻子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写道:“夫君,还有一事。听闻前些日子,朝廷因武定侯府在城中置办的一处产业,与民争利,惹得圣上龙颜不快,武定侯爷当庭被申斥了几句……夫君在外当忠心国事,不可分心。家中之事,妾身自会打理,一切安好,勿念。”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与民争利……申斥……”
这几个字像火星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开。
别人可能看不懂,但他郭英看得懂!
这根本就是借口!
一个皇帝用来敲打、甚至羞辱他郭家的借口!
他郭英前脚刚在辽东“战死”,皇帝后脚就开始对他郭家下手了!
削爵,夺产……
今天只是申斥,那明天呢?
郭英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想起了那些被满门抄斩的功臣,想起了蓝玉在校场上那振聋发聩的呐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为之奋战、不惜牺牲性命去维护的朝廷,就是这么对待他,对待他的家人的!
“呵呵……”
郭英看着窗外那些正大口吃饭、吹牛打屁的屯工,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起初很压抑,到后来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笑着笑着,两行滚烫的眼泪从他这个铁血汉子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一直以来坚守的那个名为“忠君报国”的信念支柱,在这一刻,伴随着妻子信中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轰然倒塌。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封被泪水浸湿的家信。
信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