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就是一个微缩的、扭曲的“仙境”。
机械兔子带着她们来到小径中段的一张白色铁艺圆桌旁。
桌子摆放得歪歪扭扭,三把椅子也高低不同,款式各异——一把是华贵的鎏金高背椅,一把是破烂的树桩墩子,一把是悬浮的、不断自转的彩虹泡泡。
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
茶壶是一只咧着嘴笑的陶瓷柴郡猫,尾巴弯成壶把手,从张开的猫嘴里冒出带着泡泡的热气。
茶杯也在不停变换,时而精致骨瓷,时而粗陶大碗,时而是半个剔透的水晶球。
点心盘里的东西更是让人不敢轻易辨认:会自己移动、互相追逐的饼干小人;不断改变颜色和形状的果冻塔;还有一堆看起来像活着的、微微颤动的奶油蘑菇。
萨尔德加缪还没出现。
但这里的一切,都弥漫着他那浓烈的、混乱又优雅的疯狂气息。
索蕾娜毫不客气地在那把旋转的彩虹泡泡椅上坐下。
赤丹飞下来,好奇地啄了啄一个试图逃跑的饼干小人,小人发出细微的“吱吱”声,跑得更快了。
“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独特。”索蕾娜评价着眼前的茶点,随手拿起一块试图伪装成普通司康饼、但拿起来才发现
就在这时,空气如同拉开幕布般向两侧分开。
萨尔德加缪登场了。
他没有走任何门或路,而是直接从一片扭曲的光影中“迈”了出来。
今天他穿了一身极其隆重的、镶满各色宝石的钴蓝色燕尾礼服,白色披风内衬是流转的星图,那顶标志性的高礼帽上插着一根不断飘落闪粉的孔雀翎羽。
他手里没有拿手杖,而是托着一个悬浮的、内部有微型风暴在旋转的水晶球。
“啊!尊贵的房东小姐!还有两位可爱的小客人!”他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太阳——如果太阳会做鬼脸的话——夸张地行了一个复杂的宫廷礼,“欢迎光临鄙人仓促布置的、小小的、非正式的、介于有无之间的茶会!希望这微不足道的景色,能稍微驱散一些即将到来的……嗯,无聊的战争阴云?”
他在索蕾娜对面的树桩墩子上坐下,将水晶球放在桌上,球内的风暴平息,显现出外界学院备战、边境调兵遣将的模糊景象,像一台无声的电视机。
“疯帽子,”索蕾娜直接用了称呼,手指点了点桌面,“你老板刚睡醒就到处发请柬,你倒好,在这里开茶会?不怕他把你变成茶会上的点心?”
“哎呀呀,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我这种小角色的小小娱乐呢?”萨尔德加缪眨眨眼,蓝黑色的眸子里满是狡黠,“况且,真正的盛宴开始前,总需要一些开胃小菜来活跃气氛,您说对吗?比如,一份来自魔王的、正式的、冷冰冰的‘询问’,和一份来自他卑微仆从的、非正式的、充满诚意的……‘提醒’。”
他打了个响指,柴郡猫茶壶自动飞起,为索蕾娜面前的杯子斟满深紫色的、冒着彩虹气泡的液体。
一股混合了果香、药草香和一丝危险诱惑的气息弥漫开来。
“提醒?”索蕾娜没碰那杯茶。
“是的,提醒。”萨尔德加缪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液体在他杯中变成了不断变换图案的拿铁艺术,“提醒您,也提醒所有还能思考的人。陛下他……和千年前,不太一样了。”他的语气难得地收敛了部分夸张,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千年前的他,追求的是征服、统治、力量的彰显。但千年的沉眠,似乎让他……想通了一些事情,或者说,陷入了一些更深的……执念。”他晃动着杯子,看着里面的图案从笑脸变成骷髅,又变成纠缠的藤蔓,“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领土和臣服。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生命的‘短暂与脆弱’,秩序的‘混乱与低效’。他想……‘修正’它。用一种更彻底、更绝对的方式。”
他抬眼看向索蕾娜,笑容依旧,但那笑意未达眼底:“而您,房东小姐,您是这个计划中,最大、最美妙、也最无法预测的……‘变数’。陛下对您感兴趣,远超过对圣灵会、对生命之树、甚至对整个艾索伦德的兴趣。您的力量,在他看来,或许是一种……‘证明’,或者一种……‘可能性’。”
“所以,”索蕾娜终于端起茶杯,嗅了嗅,又放下,“他的‘请柬’,既是邀请,也是试探。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会怎么做。”
“完全正确!”萨尔德加缪拍手,又恢复了那副欢快的模样,“而我的茶会,只是想告诉您,这场即将到来的‘修正’,可能会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奇怪,都要……不合常理。它可能不仅仅是一场战争。它会像这场茶会一样——”他张开双臂,示意周围扭曲抽象的景物,“——打破一些规则,混合一些概念,让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如同分享一个秘密:“比如,时间可能不再线性流淌,空间可能会折叠打结,人的记忆和认知可能会像这些点心一样随意改变形状……痛苦与欢乐的界限,存在与虚无的定义,都可能变得模糊不清。陛下追求的‘完美’,很可能是一个我们无法用现有逻辑理解的……‘新世界’。”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听得背脊发凉。这描述比直接的毁灭更令人恐惧。
索蕾娜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彩虹泡泡椅的扶手上敲了敲,泡泡随之变幻出复杂的几何图案。
“所以,你开这个茶会,就是想提前告诉我,你老板可能是个比想象中更麻烦的疯子,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她总结道。
“哦,不完全是。”萨尔德加缪靠回树桩,笑容变得有些缥缈,“我只是觉得,在一切变得过于‘严肃’和‘正确’之前,在所有人都不得不选边站、喊打喊杀之前……我们应该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勉强还算‘正常’的桌子边,喝一杯或许有毒、或许有益的茶,聊一些或许重要、或许无聊的天。”
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对着索蕾娜,也对着这片扭曲的小天地:
“为了混乱中的秩序,为了疯狂中的理智,为了注定到来的改变中,那一点点……选择‘有趣’而非‘正确’的自由。”
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喝下了世界上最醇美的佳酿。
“茶会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身,礼帽微微倾斜,“外面的‘现实’还在等着我们。房东小姐,感谢您的光临。最后一个小提示……”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显示着外界景象的水晶球,球体内,边境线的画面正在被一种缓慢蔓延的、如同污渍般的灰白色覆盖。
“陛下的‘修正’,已经开始了。从最细微、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祝各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杯茶。”
说完,他连同桌子、茶具、点心,以及整个扭曲的“小仙境”,都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消散。
眨眼间,索蕾娜三人又回到了那条普普通通、通往药剂温室的小径上,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过于逼真的集体幻觉。
只有索蕾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她摊开手掌,那是一枚造型精致的、蓝黑相间的国际象棋棋子——黑方的“皇后”。
棋子触手温润,内部似乎有星云缓缓旋转。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看着那枚棋子,又看看一脸平静的索蕾娜,只觉得刚才的经历比魔王的威压更让她们认知失调。
索蕾娜把玩着那枚黑皇后棋子,望向西方天际,那里,天空的琥珀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疯子们的茶会……”她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倒是比正经会议有意思点。”
她将棋子随手揣进口袋,转身朝食堂方向走去。
“走,希望布丁还有剩。吃完还得想想,怎么应付一个想‘修正’世界的魔王,和一个提醒你世界会被‘修正’得更疯的疯子。”
赤丹啾了一声,飞回她的肩膀,似乎对那枚棋子很感兴趣,用小喙轻轻啄了啄她的口袋。
小径恢复宁静,花草依旧。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