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在评估一块前所未见的稀有土壤,衡量着其中能孕育出何等“绚丽”的痛苦之花。
“如此平静……如此深邃……”他沙哑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索蕾娜低语,“寻常的生命在吾之‘杰作’面前,早已恐惧尖叫,或愤怒癫狂……他们的情绪是最好的催化剂,能让我可爱的花儿们开得更加鲜艳……而你……”
他微微歪头,锈蚀的青铜玫瑰面罩在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你的‘土壤’里,似乎什么都没有?还是说……蕴藏着某种我从未品尝过的、更加极致的‘养分’?”
他提着那不断渗漏暗绿色粘稠液体的青铜喷壶,向前缓缓迈了一步。
滴落的液体落在草地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草木瞬间枯萎焦黑,并迅速蔓延开那种妖艳的暗紫色苔藓。
池晏殊感到一股冰冷的恶寒顺着脊椎爬升。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悸,厉声喝道:“站住!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些村民……是你害的?!”
冯·穆舍尔的目光终于懒洋洋地瞥向池晏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株稍微特别点的、会说话的杂草。
“怪物?”他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干涩刺耳,“不,不,不……我只是一个谦卑的园丁,一个追寻极致之美的艺术家。至于这些……”
他用那只戴着脏污园艺手套的手,随意地指了指地上和周围的“行尸”与诡异植物:“他们并非‘被害’,而是获得了永恒……成为了我伟大花圃的一部分,永远绽放着痛苦与死亡交织的绝美。这是恩赐,你明白吗?就像……”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索蕾娜身上,狂热更盛:“……就像你们,也即将获得这份殊荣一样。尤其是你,奇妙的‘土壤’……我会精心栽培你,让你绽放出最独一无二的花朵……”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青铜喷壶轻轻一扬。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只有一片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细微彩虹光泽的淡薄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向索蕾娜和池晏殊笼罩而来。
那雾气所过之处,空气微微扭曲,连光线都似乎被吞噬暗淡了下去。
一种极其细微、却足以让灵魂战栗的腐朽与湮灭气息弥漫开来。
池晏殊瞳孔骤缩,他虽不认识这雾气的底细,但生物本能和异武师的直觉都在疯狂尖叫着警告。
这绝非凡毒或普通魔气。
他猛地一咬舌尖,全力催动体内冰系元力,长剑挥洒,层层冰墙瞬间凝结在前,试图阻挡那诡异的薄雾。
然而,那带着彩虹光泽的薄雾接触到冰墙的瞬间,坚固的寒冰竟如同遇到了烈阳的积雪,无声无息地迅速消融、分解,连一丝水汽都未曾留下,仿佛被直接从存在层面抹去了一般。
冰墙的瓦解速度远超池晏殊凝聚的速度。
“什么?!”池晏殊大惊失色,他的冰系元力极为精纯,足以冻结腐蚀大多数能量和实体攻击,却在这诡异薄雾面前不堪一击!他急忙抽身后退,同时一把抓向索蕾娜的手臂,想将她一起拉离雾气的范围:“快退!这雾有古怪!”
但索蕾娜却如同脚下生根,纹丝不动。
就在那蕴含着恐怖湮灭之力的薄雾即将触及她衣角的刹那——
索蕾娜终于动了。
她只是极其简单地抬起右手,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食指,指尖萦绕着一丝微不可察、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无色流光,对着那弥漫而来的诡异薄雾,轻轻向前一点。
没有轰鸣,没有爆炸,甚至没有能量的剧烈波动。
仿佛时光凝滞了一瞬。
那足以湮灭寒冰、令池晏殊感到致命威胁的诡异薄雾,在接触到索蕾娜指尖那抹无色流光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剧烈地翻滚、收缩,然后……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了。
不是被驱散,不是被中和,更像是……被某种更高层级的规则力量,从概念上直接“否定”了其存在。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风依旧吹过林间,带来草木的气息和淡淡的腐臭,但那致命的薄雾已然消失无踪。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池晏殊抓向索蕾娜手臂的动作僵在半空,嘴巴微微张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
那让他感到绝望的诡异攻击,就这么……没了?被一根手指……点没了?
就连那些蠢蠢欲动的“行尸”和诡异植物,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立不动。
站在对面的冯·穆舍尔·托德特,那琥珀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不再是纯粹的狂热与好奇,而是掺杂了深深的惊讶、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浓厚的兴趣!
他锈蚀面罩下的嘴唇似乎动了动,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咦?”
他那双戴着园艺手套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还在渗漏的青铜喷壶柄,壶身微微摇晃,滴落的毒液在地上腐蚀出新的小坑。
他死死地盯着索蕾娜那根看似普通的手指,又缓缓移回她的脸庞,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中找出答案。
“规则……层面的‘否定’?”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究竟是什么?”
索蕾娜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变得锐利起来的审视,淡淡开口,答非所问:“你的‘园艺’,粗糙而缺乏美感。”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冯·穆舍尔的心头。
他身体猛地一震,琥珀色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戳破核心秘密的极端震惊,以及一种……被轻视而引发的、扭曲的兴奋!
“你……你能看到?!”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嘶哑尖锐,“你能看到我的艺术?!你说……粗糙?!”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又像是发现了绝世珍宝,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几乎要手舞足蹈:“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至高无上的痛苦之美!是生命凋零时最绚烂的升华!你……你必须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什么是……更美的‘园艺’?!”
他的状态变得有些癫狂,之前的从容和诡异优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偏执的、渴求认同与知识的狂热。
索蕾娜却不再看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兴趣。她微微侧头,对还在震惊中的池晏殊道:“走了。”
说完,她竟真的转身,毫不设防地将后背暴露给那个危险而癫狂的魔族团长,缓步向官道走去。
“等等!你不准走!”冯·穆舍尔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手中喷壶猛地抬起,更加浓郁的、色彩更加诡异的雾气开始汇聚。
但就在他即将再次发动攻击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只一直安静站在银发女子肩头的、毫不起眼的小红麻雀,忽然扭过头,用它那黑豆似的小眼睛,“看”了他一眼。
仅仅是一眼。
没有威胁,没有能量波动。
但冯·穆舍尔·托德特,这位以散布痛苦与瘟疫为乐的魔族团长,却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理解的、至高无上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
那感觉,就像是卑微的虫豸突然抬头,看到了笼罩整个天空的、熊熊燃烧的烈日。
那是生命层次上绝对的、无法逾越的差距。
他的血液几乎冻结,抬起的手臂僵硬在半空,凝聚的毒雾瞬间溃散。
所有的癫狂、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杀意,在这一眼下,都被最原始的恐惧所淹没。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红裙的银发身影,和那个依旧处于懵逼状态的华服青年,牵着马,缓缓走远,消失在官道的拐角。
过了许久,直到那恐怖的压力彻底消失,冯·穆舍尔才猛地喘过气来,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树上,锈蚀的面具下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后怕、困惑,以及一种更加扭曲炽烈的……兴趣。
“规则的否定……还有那只鸟……”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他们……到底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安静”下来的“作品”,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神经质的笑声。
“有趣……太有趣了……这才是……真正值得精心培育的‘土壤’和‘花朵’啊……”
他抬起头,望向索蕾娜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病态而执着的光芒。
“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保证……我会为你……准备最完美的‘花圃’……”